秋猎回宫后的第十个夜晚,天格外静。
风卷着桂花香,从窗缝里钻进来,混着殿里的熏香,酿成一种温软的气息。
檐角的铜铃偶尔晃一下,叮的一声,又落回寂静里。
我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捏着本兵书,却没怎么看。
烛火在案上跳,把字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
银环刚换了新茶,碧螺春的香气浮在水面,像层淡绿的云。
“吱呀——”殿门被推开条缝,一道影子溜进来,带着夜露的凉。
孟韫竹披了件月白披风,头发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手里还紧紧攥着个蓝布包,边角磨得发白。
“姐姐。”她踮着脚走过来,披风扫过地面,带起细不可闻的响。
把蓝布包往案上一放,解开绳子,露出本旧书,封皮上“江湖秘闻”西个字烫了金,却褪得浅了,像蒙了层灰。
我抬眼看她,她眼里亮得很,像落了星子,指尖在书页上飞快地翻:“你看这个!”她停在某一页,推到我面前,“鸳鸯剑法,说是要两个人合练才行,一攻一守,配合好了,能打赢十个壮汉呢。”
她抬头望我,睫毛在烛火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语气里全是雀跃:“我们试试好不好?”
我刚端起茶盏,一口水“噗”地喷在书页上,洇开一片湿痕。
“你说什么?”我瞪着她,指尖点着那鸳鸯二字,“这名字像什么样子?再说这是野史里的东西,当不得真。”
“怎么当不得真?”她不服气,指着图谱给我看,“你看这招式,比翼要这样转身,连理得那样收剑,多有意思。你剑法好,当主攻,我身法灵,来守……”
她的话没说完,殿外突然炸响一声尖叫,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得能刺破耳膜。
“有刺客——!”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紧接着就是兵器碰撞的脆响,还有侍卫的喝问,一下子把夜的静撕得粉碎。
我心里一紧,猛地站起身,顺手抓过墙上挂着的软剑。
剑鞘是鲨鱼皮的,握在手里微凉。
孟韫竹脸色白了白,往我身后缩了缩,却没躲,只是攥紧了我的袖子:“姐姐。”
“别怕。”我把她往柱子后面推了推,“待着别动。”
话音刚落,殿门“哐当”一声被踹开,木屑飞得满地都是。
两个黑衣人闯进来,蒙着脸,只露着眼睛,手里的短刀闪着冷光,首扑过来。
我拧身避开头前那刀,软剑“唰”地出鞘,剑光在烛火下划了道亮弧,缠上左边那人的手腕。
他闷哼一声,手腕上立刻见了血,短刀“当啷”掉在地上。
右边那人趁机挥刀砍来,刀风带着腥气,刮得我脸颊发疼。
我脚尖点地,往后退了两步,软剑回撩,逼得他不得不收招。
余光瞥见孟韫竹在柱子后面探头,眼睛睁得圆圆的,倒不像怕,反倒有几分好奇。
“这位壮士,”她突然开口,声音娇娇软软的,带着平日里撒娇的调子,“长得这般英武,何必做这掉脑袋的营生?”
她说着,还往那边抛了个媚眼,眼波流转,竟真有几分勾人的意思。
那刺客愣了一下,大概没见过打一半还调情的,动作慢了半拍。
就在这时,孟韫竹抓起案上果盘里的葡萄,一把接一把往他身上扔。
“看招!”她喊得响亮,葡萄却软乎乎的,砸在人身上连响都不响,倒像在喂果子。
刺客被她闹得心烦,骂了句脏话,转身就想先解决她。
我趁机一剑刺向他后心,他反应倒快,硬生生扭身躲开,却被我削掉了半片袖子,露出胳膊上的刺青。
孟韫竹见他冲过来,非但不怕,还冲我比了个耶的手势,眼睛亮晶晶的,像在玩什么有趣的游戏。
我又气又笑,偏头看见墙角立着张弓,旁边箭囊里还插着几支箭。
“韫竹,弓!”我喊了一声,同时一剑逼退两人,剑尖在地上划了道弧线。
孟韫竹反应极快,几步冲过去抄起弓,又抓了把箭。
自从我教了她之后虽不常射箭,却也不错,左手按弓,右手搭箭,拉弓的样子有模有样。
“呀,偏了。”她又飞快地搭了一支箭,眼睛盯着刺客,倒比刚才认真了些,瞬间就射死两个刺客。
这时,外面的侍卫终于冲了进来,刀剑齐上,喊杀声震得屋顶都像在颤。
两个刺客寡不敌众,很快就被按在地上,绳子捆得像粽子。
我收了剑,才发现手心全是汗,软剑的剑柄湿滑得很。
孟韫竹跑过来,手里还攥着弓,弓弦松垮垮地垂着。
她脸上红扑扑的,额角渗着细汗,眼里却满是兴奋:“姐姐,我刚才厉害不?那葡萄扔得可准了。”
我没好气地敲了敲她的额头:“还敢说?刚才多危险,要是被刀划到……”
“不是有姐姐在吗?”她捂着额头笑,眼里的光比烛火还亮,“姐姐的剑好快,像闪电一样。”
侍卫把刺客押下去审讯,银环吓得腿都软了,扶着我的手首抖:“娘娘,您没事吧?可吓死奴婢了,刚才那刀离您就一寸……”
我摇摇头,看向孟韫竹。
她正蹲在地上捡刚才扔出去的葡萄,捡起来还吹了吹,往嘴里塞了一颗,酸得眯起了眼。
月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她发间,那支赤金点翠的步摇轻轻晃着,流苏扫过脸颊,倒比平日里多了几分生动。
后半夜,审讯结果就出来了。
银环端着安神汤进来,声音还带着惊悸:“娘娘,审出来了,是左相派来的。他说不满陛下近来重用武将,秋猎时见江姑娘风光,又看您和贵妃娘娘骑射厉害,就想趁乱……”
后面的话不用多说。
左相是文臣之首,向来与武将不对付,怕是早就憋着气,借这次刺客发泄出来。
我喝了口安神汤,药味很苦,心里却清明得很。
这宫墙里,从来就没有真正的静。
次日早朝,长令德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审讯的供词摔在左相面前。
供词上的墨迹还新鲜,左相的脸却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被长令德的眼神逼了回去。
“勾结刺客,谋害中宫与贵妃,”长令德的声音冷得像冰,在大殿里回荡,“来人,把左相革职查办,打入天牢,彻查其党羽!”
左相被拖下去时,还在哭喊着“冤枉”,声音嘶哑,却没人敢为他求情。
文臣们低着头,武将们脸上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快意。
退朝后,长令德来了景仁宫,身后的内侍捧着个描金锦盒,沉甸甸的。
“皇后护驾有功,”他把锦盒递给我,语气平平,“这里面是些金银珠宝,你收着吧。”
我打开看了,里面是十锭金元宝,二十锭银铤,还有几支羊脂玉簪,雕着些常见的花鸟,没什么特别的。
“谢陛下。”我淡淡应着,心里清楚,这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恩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