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时，御花园的银杏落了满地金箔。
我披着件石青色暗纹常服，领口用银线绣了圈细密的缠枝莲，腰间系着条白玉带，玉扣是新琢的鸾鸟衔花样式，发间只簪了支赤金点翠的分心，垂着三缕珍珠流苏，走在廊下时，流苏随脚步轻轻晃，倒比檐角的铜铃还静些。
因着前几日孟韫竹派人来说翊坤宫的菊花开得好，特意留了几盆珍品等着我瞧，我便没让人通传，径首往她宫里去。
刚转过抄手游廊，就听见正厅里传来陛下的笑声，混着孟韫竹略显局促的说话声。
我掀帘的手顿了顿，就见陛下正坐在临窗的软榻上，手里捏着颗剥好的荔枝，要往孟韫竹嘴边送。
她穿了件月白色的软缎常服，领口袖边滚着圈藕荷色的绦子，发间松松挽了个随云髻，只簪了支碧玉簪，鬓边垂着两缕碎发，倒比往日穿朝服时多了几分柔婉。
只是那笑意僵在脸上，眼角眉梢都透着不情愿，见我掀帘进来，她眼里像落了星子，飞快地朝我递了个眼色，指尖在膝头悄悄蜷了蜷。
那是我们私下里约定的暗号，意思是“快救我”。
陛下见我进来，手里的荔枝停在半空，笑道：“皇后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朕好让小厨房备你爱吃的杏仁酪。”
我屈膝行礼，目光落在孟韫竹膝头那碟没动过的葡萄上，慢悠悠道：“听闻贵妃的菊花开得好，特意来讨两盆回去。倒是臣妾来得唐突了，扰了陛下和贵妃说话。”
说着抬眼看向陛下，语气陡然沉了几分，“不过方才路过御书房，见李德全抱着奏折在廊下站着，说是陛下一早就来了翊坤宫，还吩咐了‘谁来都不许通传’，想来是有要紧事商议？只是军机处的人刚才来问，北境的军报批了没，说是八百里加急，催了三回了。”
陛下脸上的笑意顿时淡了，捏着荔枝的手指僵了僵，干咳两声：“军报？朕倒忘了这茬。”
他起身时带起一阵风，拂动了榻边的纱帘，“既然皇后来了，就陪贵妃多说会话，朕去去就回。”
说着不等孟韫竹应声，转身就往外走，龙袍的下摆扫过门槛时，差点勾到门边的铜盆。
倒是难得见他这般仓促。
等陛下的脚步声远了，孟韫竹才长舒口气，往榻上一靠，抬手摘了发间的碧玉簪，一头青丝松松散下来：“可算走了，从辰时就赖在我这，又是喂果子又是说笑话，我这胳膊都快僵了。”
她抓起颗葡萄往嘴里塞，鼓着腮帮子道，“还是娘娘有办法，一句话就把他吓走了。”
我笑着在她身边坐下，侍女刚沏了新茶，碧螺春的香气漫开来：“陛下也是，明知你这几日犯懒，偏来搅扰。”
“可不是嘛，”孟韫竹撇撇嘴，“前几日陪他去看了场马球，回来就非说我骑术好，要我陪他去围场，我哪有那精神。”
她忽然凑近，衣袖上的熏香混着葡萄的甜气漫过来，指尖轻轻点了点我的袖口，“姐姐这件常服的针脚真细，是哪个绣娘的手艺？我宫里的人绣了几次，总差着点意思。”
我抬手拂过袖口的缠枝莲，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指腹，只觉一片温软。
她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耳尖悄悄泛红，转而指着窗外：“你看那盆墨菊，是江南新进的品种，花瓣黑得发亮，配着金边正好。”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廊下果然摆着几盆菊花，其中一盆墨菊开得正盛，花瓣层层叠叠，边缘泛着淡淡的紫。
正看着，孟韫竹忽然又凑过来，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气音：“姐姐，臣妾想求您件事。”
“你说便是。”我侧头时，鬓边的珍珠流苏扫过她的肩头，她微微一颤，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扇了扇。
她指尖绞着袖口的绦子，脸颊泛着薄红：“前几日看您在秋猎场上射箭，那身手真是利落，臣妾也想学学，一来能活动活动筋骨，二来若是陛下再拉着我去围场，我也能应付应付。”
我有些意外，挑眉看她：“你想学射箭？贵妃身份尊贵，学这个怕是要被人说闲话。”
“管他们说什么，”孟韫竹仰头饮尽杯中的茶，喉结滚动的弧度在月光般的软缎映衬下，显得格外清晰，“我叔叔当年教过我骑马，射箭虽没正经学过，却也知道些门道。再说有娘娘教我，总比跟着那些只会耍嘴皮子的教习强。”
她望着我的眼神亮晶晶的，像落了满眶的星子，“姐姐肯不肯？”
见她态度坚决，我便点头应了：“也好，你这性子，确实该学点能防身的本事。只是这翊坤宫地方小，练不开，明日起，你卯时来御花园的箭场，我教你。”
她顿时笑起来，眼尾的细纹都透着雀跃：“真的？那我这就去让侍女备弓箭。”
“不急，”我按住她的手，指尖不经意间触到她腕间的银钏，冰凉的金属混着她的体温，竟生出些奇异的暖意，“初学不必用硬弓，我那里有把牛角小弓，是当年庄都督送的，拉力正好，明日我带来给你。”
她的手在我掌心轻轻挣了挣，最终还是乖乖停下，指尖在我手背上轻轻点了点，像在撒娇。
翌日天刚蒙蒙亮，御花园的箭场就落了层薄霜。
我穿了件宝蓝色的骑装，袖口收得很紧，方便拉弓，腰间系着箭囊，里面插了几支练习用的木箭。
孟韫竹来得比我还早，穿了身湖绿色的短打，裙摆裁得短，露出纤细的小腿，脚上蹬着双软底靴，发间梳了个利落的发髻，只簪了支银簪，倒比穿宫装时精神了许多。
“姐姐早。”她笑着迎上来，手里还提着个食盒，“让小厨房做了些糕点，练饿了正好垫垫。”
我接过食盒递给侍女，从箭囊里取出那把牛角弓：“这弓拉力轻，适合初学，你先试试手感。”
孟韫竹双手接过，弓身温润，上面刻着细密的云纹，她试着拉了拉弓弦，眉头微蹙：“这弦倒是软，只是，怎么瞄准？”
我站在她身后，手臂从她腋下穿过，握住她的手调整姿势。
她与我差不多高，她高一点，但没什么大碍。
“左手持弓要稳，手肘抬平，”我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她的耳廓瞬间红透，像染了胭脂，“右手拉弦时，虎口要对准下颌。”
她的呼吸有些乱了，声音带着点微颤：“是、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