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的菱角香渐渐浓了,混着檐下风铃的轻响,院中的气氛刚松快些,门外却又传来脚步声。
这次不是慌慌张张的小厮,是镇国夫人身边最得力的侍女青禾,她手里捧着个巴掌大的锦盒,脸色比方才那小厮还要难看,进门时膝盖都在打颤。
“夫人,长公主,”青禾把锦盒往桌上一放,声音发哑,“方才李校尉派来的人,除了报信的,还藏了个老卒,说是……说是从堤坝塌的地方爬出来的,临死前塞了这个给奴婢,让务必亲手交到您手上。”
镇国夫人的指尖刚碰到木盒边缘,闻言猛地缩回来,转向那锦盒。
盒子是寻常的云纹锦,边角却沾着点暗红色的痕迹,看着像干涸的血。
她深吸口气掀开盒盖,里面没什么精巧物件,只有半块磨损的玉佩,玉上刻着个“破”字,正是当年破风营的兵卒人人都有的护身符,只是这半块的断口处,被人用刀刻了个极小的“庄”字。
“庄?”令仪凑过来看了眼,不明所以,“这不是姑姑的姓吗?难道是哪个老卒的玉佩?”
镇国夫人没说话,指尖捏着那半块玉佩,指节白得几乎透明。
长公主凑近看了看,眉头忽然蹙起:“这断口是新的。”她抬眼看向镇国夫人,“不是旧年散营时摔的,是刚被人劈开的。”
话音刚落,镇国夫人忽然站起身,转身就往库房走。长公主赶紧跟上:“你去哪?”
“库房里有当年的名册!”镇国夫人的声音带着点急颤,“每个兵卒的玉佩编号都记在上面,这半块玉是谁的,一看就知道!”
库房在院子最西头,积着薄薄一层灰。
镇国夫人翻出个樟木匣子,里面果然放着本泛黄的名册。
她指尖飞快地在纸页上扫,忽然停在某一页——“卒,赵三,编号七西,玉佩刻‘破’字,旁缀小篆‘庄’。”
“赵三……”镇国夫人念着这个名字,眼神忽然一沉,“他早在三年前就病逝了!”
这话一出,满室都静了。令仪愣在原地:“病逝了?那……那这玉佩是谁送来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想起方才那小厮说的话,‘几个老卒去堵口子,没上来。’若赵三早死了,那送玉佩的老卒是谁?
又或者说,根本没人从堤坝爬出来,这玉佩是故意被人塞给青禾的?
长公主忽然抬手按住镇国夫人的肩,声音压得极低:“你想想,谁知道赵三病逝了?谁又知道他的玉佩上有个‘庄’字?”
镇国夫人猛地转头看她,眼里的光忽明忽暗:“当年的旧部……还有……”她顿了顿,喉结动了动,“还有当年主张解散破风营的人。”
“姑姑,你们在说什么呀?”令仪拉了拉镇国夫人的衣角,“什么解散破风营?不是说……不是说姑姑自己想退下来吗?”
镇国夫人没回答,只把名册往匣子里一塞,转身往外走。
走到院心时,她忽然停住脚,看向那架爬满葡萄藤的花架,方才还放在石桌上的粗陶茶壶,不知何时被人挪到了花架最外侧,壶嘴正对着内院的方向,像是在给谁递信号。
“青禾,”镇国夫人忽然开口,声音冷得像结了冰,“你去看看,方才送玉佩来的那个老卒,还在府里吗?”
青禾脸色一白:“奴婢……奴婢没见着人,是门口的婆子转交的,说人送到东西就走了。”
“走了?”镇国夫人轻笑一声,那笑意却没到眼底,“怕是早就混进府里了。”
她抬眼看向长公主,“你说得对,是有人故意想动我的人。但他们要动的,或许不只是江南的老卒。”
风又吹起来了,这次没带花香,反倒卷着点库房的尘土味。
院角的老槐树叶“哗啦”响,像是在应和她的话。
我看着镇国夫人手里的半块玉佩,忽然明白过来,太湖堤坝塌了是假,老卒没上来是假,连这玉佩,都可能是个幌子。
他们不是要逼镇国夫人去江南,是要让她在这公主府里,乱了方寸。
令仪大概是被镇国夫人的样子吓着了,往我身后缩了缩。
我握住她的手,指尖触到她腕上的银镯子,还是冰凉凉的。
正想安慰她两句,就见镇国夫人忽然把玉佩往腰间一塞,转身对青禾道:“去备车,就说我身子不适,要回府歇息。”
“现在就走?”长公主挑眉看她。
“再不走,怕是有人要在圆敏公主府摆宴了。”镇国夫人扯了扯嘴角,眼神里又露出点当年当将军时的锐光,“他们想让我急,我偏不急。他们想让我查江南,我就偏在京里待着。”
她走到令仪身边,弯腰摸了摸她的头,语气又软下来:“令仪,姑姑先回去了,等过几日,姑姑再把弓带来给你看。”
令仪点点头,没再追问,只是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姑姑要当心。”令仪的指尖攥着她的袖口,眼里蒙着层薄薄的水汽,“别像上次那样,去了城外庄子就病着回来。”
镇国夫人笑了笑,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珍珠发绳:“这次不去庄子,就回府里待着,让厨房给你做你爱吃的杏仁酥,下次来给你带。”
说着便松开手,转身往外走。
长公主跟在她身侧,低声道:“我让暗卫跟着你。”
“不用。”镇国夫人脚步没停,声音压得极轻,“府里说不定也有眼睛,你让暗卫守着令仪,别让她沾这些事。”
两人走到府门口,马车早己备好。
镇国夫人正要上车,忽然回头看向院内,老槐树下的兰草被风吹得弯了腰,井边的青釉水缸里,金鱼不知何时沉到了缸底,水面上只浮着片刚落的槐叶。
她眼神微凝,随即弯腰钻进了马车。
车帘落下的瞬间,我瞥见青禾站在廊下,指尖反复着腰间的玉佩,那玉佩的形状,竟和方才锦盒里的半块有几分相似。
等马车走远了,令仪才拉着我往回走,踢着路上的紫薇花瓣小声问:“姐姐,姑姑是不是又要做当年那个庄都督了?”
我没答,只看着葡萄架下的石桌,方才被挪走的粗陶茶壶不知何时又放回了原位,壶盖却歪着,露出里面空空的壶底。
方才明明还冒着热气,怎么会突然空了?
长公主忽然道:“画代,你随我来。”
她领着我进了内室,屏退了左右,才从袖中拿出张折叠的纸:“这是方才青禾递锦盒时,我趁她不注意,从她袖袋里摸出来的。”
纸上是幅简单的地图,标着城西的一处废园,旁边写着行小字:“酉时,带庄氏玉佩来换李校尉。”
“这是调虎离山。”长公主指尖点着地图,“他们知道庄都督不会不管老卒,故意用李校尉引她去废园,再用那半块假玉佩乱她心神。”
“可青禾是她最得力的侍女……”我话没说完,就见长公主拿起桌上的茶盏,往地图上泼了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