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如墨。苏家大宅在经历了白日的惊涛骇浪后，此刻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灯火阑珊，偶有几处还亮着，却透着一股压抑的气息。每个人都清楚，今夜发生的一切，将彻底改变苏家的格局，也改变了许多人对那个“废物”女婿的认知。
苏清雪的卧房内，一盏橘黄色的床头灯散发着微弱的光。她身着丝质睡裙，静静地站在窗前，目光投向庭院深处，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白日里的血腥与喧嚣。苏浩凄厉的惨叫声，鞭子抽打皮肉的闷响，王艳绝望的哭喊，苏国栋的颓然，以及老太太那双充满失望与疲惫的眼睛……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
然而，最终定格的，却是林默那张平静得有些过分的脸。
他站在那里，面对苏家所有人的指责与刁难，面对苏浩的诬陷，从始至终，没有一丝慌乱。他拿出的证据，精准而致命，如同手术刀般剖开了苏浩伪善的面具。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甚至连一向说一不二的老太太，最终也只能选择妥协。
这还是那个三年来逆来顺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林默吗？
苏清雪的心绪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层层涟漪，久久无法平息。她想起林默挡在她身前，替她承受王艳的怒火；想起他冷静地分析局势，引导众人发现真相；想起他最后那句“选一个”，逼得老太太不得不低头。
他的眼神，冷冽如冰，却又在看向自己时，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温和。
“你…到底是谁？”这个问题，像一根刺，扎在苏清雪的心头。她曾以为自己对这个名义上的丈夫了如指掌——一个落魄的、毫无背景的、甚至有些窝囊的男人。可今天发生的一切，彻底颠覆了她的认知。
那些手段，那种气魄，绝不是一个普通人能拥有的。他口中的“朋友”，又是些什么人？能轻易弄到苏浩在夜总会鬼混的视频，能让苏浩的狐朋狗友反水作证，这样的“朋友”，会是简单角色吗？
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终于，苏清雪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决定。她披上一件薄外套，悄悄打开房门，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朝着那个位于走廊尽头的杂物间走去。
那里，是林默这三年来在苏家的“卧室”。
杂物间门外，苏清雪的脚步顿住了。她的心跳有些快，一种莫名的情绪在胸中涌动。是好奇？是探究？还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
她抬起手，指尖微凉，轻轻敲了敲那扇简陋的木门。
“叩叩。”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片刻后，门内传来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谁？”
“是我，苏清雪。”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条缝，林默的身影出现在门后。他似乎刚洗漱过，头发还有些微湿，身上穿着一套最简单的棉质睡衣，与白日里那个气场迫人的形象判若两人。但那双眼睛，依旧深邃，仿佛能洞察一切。
看到苏清雪站在门外，林默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他将门完全打开，侧身让开位置：“这么晚了，有事？”
苏清雪走了进去。杂物间很小，除了一张单人床，一个小小的旧衣柜，几乎再无他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皂角清香，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药草味。这里与其说是卧室，不如说是一个勉强能遮风避雨的角落。
她以前从未踏足过这里，也从未真正关心过林默是如何在这里度过一千多个日夜的。此刻亲眼所见，心中竟生出一丝莫名的酸涩。
林默没有开灯，只有从走廊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勾勒出两人模糊的轮廓。
苏清雪转过身，看着林默。月光透过小小的窗户洒在他半边脸上，明暗交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神秘。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良久，苏清雪才鼓起勇气，艰难地开口，声音比她预想的还要干涩：“你……”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最终还是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你……到底是谁？今天那些手段……不像你。”
她紧紧盯着林默的眼睛，试图从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找出些许端倪。
林默的表情依旧平静，仿佛苏清雪问的只是今天天气如何一般。他迎上她的目光，语气淡然：“我是你丈夫，林默。”
这个答案，显然不是苏清雪想要的。她秀眉微蹙，眼底闪过一丝失望，还有一丝不甘。
林默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顿了顿，补充道：“至于那些手段……略懂一些拳脚功夫，恰好认识几个愿意帮忙的朋友而己。”
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会点功夫？认识几个朋友？”苏清雪在心中咀嚼着这几个字。仅仅是“会点功夫”，就能轻易制服苏浩那样的纨绔子弟？仅仅是“几个朋友”，就能在短时间内收集到如此致命的证据，甚至让苏家都感到棘手？
这番说辞，她一个字都不信。
但林默的眼神坦然而真诚，没有丝毫闪躲，也没有丝毫炫耀。他似乎并不打算多做解释，也没有邀功的意思。
苏清雪沉默了。她知道，如果林默不想说，她再怎么追问也无济于事。而且，她隐隐感觉到，林默身上藏着的秘密，或许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和沉重。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这个三年来被她视为累赘，被整个苏家视为废物的男人。此刻，他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影算不上魁梧，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仿佛只要有他在，再大的风浪也能平息。
这种感觉很陌生，却又让她有些贪恋。
她想起林默被老太太叫去书房时的背影，挺拔而坚定。她不知道他们在书房里谈了什么，但她知道，从今往后，林默在苏家的地位，乃至苏家对她的态度，都可能因此而改变。
“奶奶……没有为难你吧？”苏清雪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连她自己都惊讶于语气中那丝不自觉的关切。
林默微微一怔，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还好，老太太是个明白人。”
苏清雪“嗯”了一声，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微弱的光线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她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来时的满腹疑问，此刻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
或许，他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今天保护了她，也间接保护了她的父母。
杂物间内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气氛不再那么紧绷。
苏清雪抬起头，再次看向林默。他的眼神依旧平静，但她似乎从那平静之下，读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也是，搅动了这么大的风波，他怎么可能不累。
“早点休息吧。”她轻声说道，语气比以往柔和了许多。
“你也是。”林默回应。
苏清雪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出了杂物间。
林默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眸光微闪。他知道，苏清雪心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消除，但至少，那座冰山，己经开始有了一丝消融的迹象。
他关上门，走到窗边，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苏家的风波只是开始，老太太的书房谈话，也只是一个初步的交锋。他要面对的，还有更多。追查兄弟背叛的真相，解除身上的封印，以及那个神秘的承诺……每一样，都任重而道远。
而另一边，苏清雪回到自己的房间，心中的波澜却久久未平。林默那句“我是你丈夫，林默”，以及他平静却坚定的眼神，在她脑海中不断回荡。
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镜中的女人，容颜清丽，眉宇间却带着一丝化不开的清冷。但此刻，那双总是覆着寒霜的眸子里，似乎多了一丝迷茫，一丝探究，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悄然萌生的暖意。
她伸出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心口。那里，似乎因为某个人的出现，而不再像从前那般冰冷坚硬。
这一夜，苏清雪依旧无眠，但心境却与之前截然不同。林默的形象在她心中逐渐变得清晰，又逐渐变得模糊，充满了矛盾，却又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她隐隐有种预感，她和林默之间，苏家和林默之间，一切才刚刚开始。
而她眼底那层厚厚的冰霜，在无人察觉的深夜里，悄然融化了一角，透出了些许属于春日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