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得化不开的灰雾,如同粘稠的湿布般缠绕着西人。
眼前的山壁,被无数大小不一、深不见底的洞窟彻底蛀空,宛如一头趴伏在深渊边缘、静默无声的百眼巨兽。
冰冷的石壁上爬满了湿滑的暗绿色苔藓,死亡般的枯寂气息混合着若有若无的稀薄灵气,从那些黑洞洞的入口处丝丝缕缕地渗出,无声地警告着闯入者。
于二蜡黄的脸上,一双小眼睛不安地滴溜溜转动,竭力想穿透灰雾看清洞窟的全貌,最终却只是徒劳。
他紧了紧用布条死死缠裹在左掌上的红色长剑,剑柄冰冷的触感和右掌撕裂的痛楚提醒着他此地绝非善地。
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压低嗓子对身边的柳洛道:“老大,这鬼地方…这么多口子,一眼望过去少说几十上百个,深浅大小全不知,咱们就这西个半人,得耗子进风箱——两头受气啊?这、这怎么守?”
说着瞥了眼旁边靠坐着一块黑石、气息粗重如牛的熊烈。
他那柄卷了刃的暗红长剑斜靠在腿边,剑身的泥污在灰白背景下分外扎眼。
小六子闻言,脸色比平日更白了几分,本就因灵力透支而脚步虚浮的身子,此刻更像风中的芦苇般微微发颤。
他握紧了手中那根光泽暗淡的银色长鞭,鞭梢无意识地轻轻抽打着地面的湿苔,声音透着茫然:“是啊…柳老大,驻守…具体怎么个章程?真要挨个洞口钻进去不成?”
那双透亮的眸子里此刻满是担忧和对未知的恐惧。
重伤的熊烈背靠着冰冷湿滑的巨石,每一次粗重的呼吸都拉扯着胸前塌陷玄铁乌金甲下的裂骨,额上冷汗涔涔。
他费力地抬起眼皮,看了看眼前这片令人窒息的百窟山壁,瓮声瓮气地嘟囔了一句:“…俺…俺听老大的…钻…钻哪个洞都行…”
声音里更多的是对两位兄弟的信任,以及对自身伤势的无奈,眼神却依旧单纯地望向柳洛。
他那柄沉重的乌金大斧就横在身边,沾满己经干涸发黑的蛇血污泥。
柳洛没有立即回答三人。
他目光深沉,如同两潭古井无波的深水,静静扫过那些张着漆黑巨口、沉默吞噬着浓雾的洞窟。
右手下意识地了一下别在腰间的中品法器黄色短斧那冰凉的短柄,斧身粗糙的质感给他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定。
他没有理会三人略显焦躁的询问,而是探手从储物袋中取出了都力交付的那本线装《巡守录》。
羊皮纸封面己经被雾气浸润得有些发软,散发着微弱的墨水和纸张的气息。
看到柳洛的动作,于二和小六子下意识地闭上了嘴巴,矮小的于二更是凑近一步,蜡黄的脸上写满探究,一双小眼紧盯着柳洛翻开的书页。
重伤的熊烈对这类文书毫无兴趣,只是闷哼了一声,费力地挪了挪身子,试图让胸前不那么痛,便重又靠在石头上闭目养神,保存着所剩无几的体力。
摊开的书页,字迹是据点内统一刻录符箓的特殊印痕,清晰而冷漠。
柳洛沉凝的目光逐行扫过,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于二和小六子也屏息凝神,凑在柳洛左右,快速阅览着这关乎他们接下来存亡的关键信息。
薄雾缭绕中,三人紧贴的身影构成了一幅无声的剪影。
片刻后,最后一页合拢。
柳洛将《巡守录》重新收起。
于二脸上紧锁的愁容似乎舒展了些许,蜡黄的面皮松弛下来,甚至挤出一点如释重负的微表情。
他习惯性地想用缠着绷带的右手去摸下巴,牵扯到伤口疼得龇了龇牙,赶紧换成了左手挠了挠头:“呼…这么回事…吓老子一跳。”
他那双灵活的小眼睛里闪过一丝计算的光芒,目光扫过柳洛和小六子,声音压低却带着一丝轻松:
“老大,之前就咱仨,人手还真有点捉襟见肘。可眼下小六子兄弟来了,不正好?咱可以两人一组嘛!一组人负责固定时间沿着上头给的这个‘甲子三’巡逻路线,在几个主洞口外围转悠,抓捕靠近的零星妖兽、检查法阵预警点;另一组人就去执行上面定的‘定期清理’任务,挑那种标记出来的小洞口钻进去,把里面滋生的最低阶的阴冥蝎、蚀骨蝠什么的玩意儿揪出来清理掉,换得据点给的符箓奖励。这样轮换着来,既不至于把人累趴下,也能把任务对付过去…”
他说着,还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仿佛对自己这“两两分组、轮番值守”的方案颇为满意。
一旁的熊烈听到“钻小洞抓蝎子”之类的字眼,也哼哼了两声表示赞同,虽然依旧闭着眼,但粗重的呼吸似乎都顺畅了些——只要不用他现在顶在前面就行。
柳洛静静地听着于二的分析,那双深邃的眼瞳里并无波澜,显然对这个分组的合理性也是认同的。
他微微颔首。
然而,这点头的动作并未持续多久。
他的视线,带着一种沉重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压力,缓缓地转向了身边脸色依旧透着苍白的小六子。
“小六子,”
柳洛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沉稳,如同磐石撞击,带着不容回避的力量,清晰地在浓雾中荡开。
他看向小六子的眼神平静无波,没有了审视,却更带着一种洞悉的锐利。
“我们己历生死,共渡难关,走到了这千窟噬灵洞前。此地凶险难测,一步踏错便是深渊。事到如今,有些事,你是否该与我等坦诚相待了?”
他的话,没有质问的语气,平和的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却比任何疾言厉色的喝问更重千斤。
如同平地一声惊雷!
小六子瘦弱的身体猛地一颤,握紧银鞭的手背上青筋瞬间凸显,本就苍白无血色的脸上“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连嘴唇都失去了颜色。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柳洛那沉静却深不见底的眼睛,再看向旁边于二那双微微眯起、闪烁着惊疑和审视光芒的小眼睛,以及一旁靠坐着的熊烈也睁开了铜铃大眼,带着单纯的困惑不解看着他。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浓雾在无声地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