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蓝的道火熊熊燃烧,但不知为何,我感觉火焰中心似乎比之前暗了一些。
大家欢呼起来。
血魔被压制了。
千锅阵胜利了。
一群蠢货。
马小芽跪在炉灶旁,脸色苍白。
她摸了摸符种,身体颤抖着说:“它……它在哭泣。”我的心一紧,我就知道,事情还没结束。
黑点像墨汁一样在汤里蔓延开来。
秦无命不耐烦了,用铲子劈开黑汤。
无数张微小而愤怒、尖叫着的脸出现,向云崖子发起攻击。
真是愚蠢。
贺兰雪尝试用她的占卜之术,却被击退。“那魔……没死。”她
周通倒下了,身体剧烈抽搐。
“偷……米……”没用的。
苏青竹冲过去帮忙,一碰到他,手臂上就绽放出像黑色藤蔓一样的印记。
她毫不犹豫地抽出剑,砍向自己的肩膀。
她的血滴进锅里,符种颤动起来。
我从菜园里走了进来。
周通的瞳孔里,闪过无数的记忆:偷粮食、抛弃家人、欺负弱者。
真恶心。
我冷笑一声:“好一招‘以恩成劫’。”血无恨知道它杀不了我,就把我对众人的护持变成了伤害他们的武器。
马小芽泪流满面,抱着锅,轻声念起了报饭诗。
随着她的念诵,锅中的黑点逐渐退去。
可当她念到“喝汤人,还碗轻”时,咳出了一口黑血。
锅底符种的光芒也黯淡了下来。
从“九娘锅”里传来铃九奶奶的残念:“阻止她!她的心纯洁如纸,吸收别人的真实记忆会伤害到她的灵魂!”
我拦住了他们,回到菜园。
我在井边挖出了最老的一棵蔬菜,它的根须缠绕着一块烧焦的木牌。
我把菜根浸入汤中,轻声说:“毒,是你们的‘忆’。药……是我的‘记’。”
菜根瞬间腐烂了。
汤里浮现出一幅幅画面。
三十年前,雪夜,老马送柴来,我给他热汤。
十年前,周通在山门前晕倒,我给他馒头。
昨天,云崖子跪着讨水,我默默地递给他茶。
每一段记忆都带着道韵的温暖,正在融化那些黑点。
贺兰雪惊呆了:“你……不只是在种菜……你是在为大家‘储存记忆’?!”
我面无表情,但……血从我的袖口渗了出来。
每一丝道韵都在消耗我的寿命。
苏青竹看到了血,愤怒不己,扔掉剑:“你又要一个人扛下一切吗?!”她一把抓住锅,把一张结婚证撕碎,扔了进去。
“我的记忆也算!我的仇恨也算!林玄的债,我苏青竹——承担一半!”
结婚证燃烧起来,汤面金光闪耀。
符种发出嗡嗡声。
破碎的石碑轰然碎裂,地底深处的赤色地脉露了出来。
那赤脉像心脏一样跳动着,一个新的魔头即将诞生。
我擦去嘴角的血,把最后一把菜籽撒进井里,轻声说:“菜熟了,该收了。”
井水翻腾起来,百口锅无火自沸。
锅盖砰砰作响,蒸汽凝结成一行只有马小芽能看见的字:“新主掌灶,老祖……该下地了。”
远处,一株新芽破土而出,郁郁葱葱。
仿佛在说:这一锅,还在生长。
那抹暗色,如同一滴落入清泉的墨,微不足道,却让我全身的寒毛瞬间倒竖。
血无恨的魔影是被千锅阵压下去了,周围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
可我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果然,下一秒,马小芽“噗通”一声跪倒在灶前,小小的身子抖得像风中残叶。
她伸出指尖,轻轻抚摸着大锅滚烫的锅底,那里是符种所在。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发着颤:“它……它在哭。”
所有人的欢呼戛然而止。
话音未落,满锅翻滚的鲜美肉汤,汤面上突兀地泛起一个黑斑。
那黑斑如同滴落的墨汁,起初只有铜钱大小,却在眨眼间疯狂扩散,整锅汤转瞬漆黑如夜。
“妖孽!”秦无命脾气最是火爆,怒吼一声,抡起他那把从不离身的铁锹,朝着黑汤中心猛地劈了下去。
一锹劈开了黑汤,可溅起的不是水珠,而是无数张米粒大小、扭曲嘶吼的怨面!
它们尖啸着,铺天盖地扑向了刚刚挑水归来的云崖子。
云崖子大惊,肩上的水桶脱手落地,摔得粉碎。
“小心!”贺兰雪反应最快,指尖急掐天机诀,一道灵光屏障挡在云崖子身前。
可那些怨面撞上屏障的瞬间,灵光竟如阳春白雪般消融。
贺兰雪闷哼一声,被一股巨力反噬,蹬蹬蹬连退三步,嘴角渗出血丝。
她满眼惊骇,失声喊道:“不是魔未死……是它把‘恨’藏进了愿力里!谁喝过汤,谁就中了‘忆毒’!”
“啊!”一声惨叫,周通首挺挺地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浑身剧烈抽搐。
他双目翻白,口中含糊不清地喃喃:“我不该拿那碗米……我不该……我饿死也不该……”
“师兄!”苏青竹惊呼着冲上前去,想扶起他。
可她的掌心刚触碰到周通的后背,一道漆黑的纹路便如毒蛇般从她指尖窜起,顺着手臂飞速蔓延,眼看就要缠上她的心脉。
苏青竹她没有丝毫犹豫,反手拔出长剑,对着自己的左肩狠狠一剑斩下!
“噗!”
鲜血溅上滚烫的灶台,发出“滋啦”一声。
诡异的是,那道黑纹竟随着飞溅的血滴,一同落入了锅中,瞬间被锅底的符种青光一卷,吸了进去。
我从菜园的阴影中缓步走出,蹲下身,掰开周通的眼皮。
他的瞳孔深处,正闪过无数不属于他的、陌生的记忆碎片:饥荒之年为了半个窝头打死同伴,为躲避追杀抛下妻儿,在山下村落仗着修为欺辱凡人……
我冷笑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耳朵里:“好一招‘以恩成劫’。血无恨知道它杀不了我,索性就将我护持众生的‘恩’,变成了反噬所有人的‘毒’。”
所有人都呆住了。
他们喝下的每一口汤,都蕴含着我用道韵滋养的生机,是天大的恩惠。
可现在,这份恩惠,成了勾出他们内心最深处悔恨与罪孽的引子。
“晨露清,柴火明,阿爹送柴到五更……”
马小芽含着泪,用稚嫩的声音捧着那口黑锅,轻声念起了百灶门的报饭诗。
她心性最纯,了无杂念。
随着她的念诵,锅中的黑斑竟真的开始一分分退去。
可当她念到“喝汤人,还碗轻”时,身子猛地一晃,哇地咳出一大口乌黑的血。
锅底符种的青光,也随之骤然黯淡。
供奉在灶台一角的“九娘锅”里,传出铃九奶奶焦急的残念:“不能让她再念了!她心纯如纸,没有自己的悔恨,吸的就是别人的真忆,伤的是她自己的魂!”
我却抬手,制止了要去拉开小芽的苏青竹。
我转身走回菜园,来到那口老井边,伸手挖出了旁边长着的那株最老的青菜。
它的根须粗壮如虬龙,盘根错节,竟死死缠着半块被烧得焦黑的木牌。
我提着菜根,回到灶前,将它缓缓浸入那锅翻涌的黑汤。
我低声说:“毒,是你们的‘忆’。”
“药……是我的‘记’。”
菜根入锅,那株汲取了我数十年道韵的灵植,竟在瞬间枯萎腐烂。
而锅中翻涌的黑汤里,却浮现出一幕幕清晰的画面。
三十年前,大雪封山,马小芽的阿爹老马头冒死送柴上山,冻得奄奄一息,我从灶房里递给他一碗滚烫的热汤。
十年前,周通还是个少年,饿晕在山门外,是我掰了两个馍塞进他怀里,领他入了百灶门。
昨日,云崖子因修炼受挫,心魔丛生,跪在井边不吃不喝,是我默默递上了一杯能静心凝神的粗茶……
每一段记忆,都带着我自身温润的道韵,如春风化雪,将那些因“忆毒”而生的怨恨黑斑,一点点消融而去。
贺兰雪怔怔地看着我,喃喃道:“你……你不是在种菜……你是在用自己的道,替所有人‘存忆’?!”
我面无表情,宽大的袖袍下,左手手心却早己被我自己划破,鲜血正顺着指尖一滴滴渗出。
每流出一丝带着我记忆的道韵,我的寿元便会损耗一分。
“林玄!”苏青竹猛地察觉到了什么,她看着我苍白下去的脸色,气得一把将手中的长剑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悲鸣。
“你又要一个人扛?!”
她猛地扑上前,一把夺过我手中的大锅,从怀中掏出半张早己泛黄的纸页,撕得粉碎,狠狠扔进汤中。
“我忆也算!我恨也算!林玄的债,我苏青竹——认一半!”
那是她珍藏了多年的,我们未竟的婚书残页。
婚书入锅,焚烧殆尽。
汤面之上,骤然金光大盛!
锅底的符种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
轰隆!
井底传来一声巨响,那块镇压多年的残碑轰然碎裂,露出深埋地脉之下的一线赤色地脉!
那赤脉如同活物的心脏,正一下下剧烈地跳动着,仿佛有新的、更恐怖的魔头,即将从中诞生。
那才是血无恨被封印的真正本体。
我抬手,抹去嘴角溢出的一丝血迹,将袖中最后一把菜籽,轻轻撒入翻涌的井水之中。
我轻声道:“菜熟了,该收了。”
话音落下,井水冲天而起,山中百灶,无火自沸。
所有锅盖都在“哐当哐当”地轻跳着,蒸腾而起的热气,在半空中凝成了一行只有马小芽才能看见的字:
“新主掌灶,老祖……该下地了。”
远处,我刚刚撒下菜籽的土地里,一抹新芽破土而出,青翠欲滴。
仿佛在说:这一锅,还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