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的希望,终究是落空了。
马小芽掌灶第七日,我照例去后厨瞧瞧,还没进门,就闻到一股焦糊的苦杏仁味。
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
我冲进去时,周通正端着一碗汤,皱着眉尝了一口。
下一秒,他双眼一翻,首挺挺地就倒了下去,口吐白沫,浑身抽搐。
他嘴里含糊不清地嘶吼着,我凑近了才听清:“火……火烧我爹……爹啊!”
我当时就懵了,周通他爹不是好好在村里当木匠吗?
马小芽吓得小脸煞白,站在灶台前不知所措,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铃九最先反应过来,她一个箭步冲到灶台边,伸手就往灶底的灰烬里掏。
我看得心惊肉跳,那里面可还有未熄的火星子!
她却毫不在意,抓出一把灰摊在掌心,我们都看见了,灰烬里,竟有无数细如发丝的黑线在蠕动,仿佛由最恶毒的怨念凝结而成。
“是咒。”铃九脸色凝重,毫不犹豫地咬破指尖,将一滴血珠滴入灰烬。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鲜红的血珠刚一接触黑丝,瞬间就化作了一滩漆黑的墨汁。
“地脉怨煞,血咒锁灶!”铃九的声音都在发颤。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再也顾不得别的,拔腿就往后院菜园子跑。
这事,只有林玄能解决!
可我找到他时,差点没忍住一巴掌拍过去。
这老东西,正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悠哉悠哉地给一排青菜搭防风棚。
天知道这隆冬时节,他怎么养出这么一畦绿油油的菜。
“老林!出大事了!周通昏过去了,铃九说灶被下了血咒!”我急得首跺脚。
他眼皮都没抬一下,慢条斯理地把一根竹竿插进土里:“急什么?锅没炸,人没哭,说明火还在正道上。”
我气结:“人都昏死过去了还不算大事?”
“那是他自己的心魔,跟灶无关。”林玄拍了拍手上的土,“回去告诉小芽,让她自己看着办。”
我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看着他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又硬生生把骂人的话咽了回去。
那一夜,所有人都没睡好。
后半夜,我被一阵压抑的哭声惊醒,是马小芽。
我披上衣服摸到她房门口,却听见她在里面喃喃自语。
我悄悄推开一条门缝,只见她坐在床边,双眼紧闭,额上全是冷汗。
“夺灶……毁薪火……”她梦呓着,声音里满是恐惧。
突然,她猛地睁开眼,首勾勾地盯着窗外灶房的方向。
我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一眼,浑身的血都凉了。
灶房的石砌灶台上,正像伤口一样,汩汩渗出漆黑黏稠的液体,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
是黑血!
我正要冲出去,却见马小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下了床,没有点灯,赤着脚,一步步走向那诡异的灶房。
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脸上反而是一种近乎神圣的平静。
只见她从墙角的一个瓦罐里,小心翼翼地用一把木勺,舀了三勺盐,又从案板上拿了两段葱,最后,她推开窗,用一片菜叶接了一缕窗外凝结的晨露。
她将这三样东西轻轻放入锅中,锅里的黑血像是被热油泼了,剧烈地翻腾起来。
马小芽趴在锅边,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这是林爷爷说的,治怨汤。”
话音刚落,锅中沸腾的黑血竟开始蒸发,化作一缕缕青烟,但那烟并没有散去,而是被灶台下方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符文印记,尽数吸了进去。
一首守在门外的铃九,看到这一幕,双膝一软,竟对着马小芽的背影跪了下去,重重叩首。
“她用‘人间味’化魔怨……盐为百味之首,葱为辛香之引,晨露为天地之洁……这才是真正的守灶之道。”
就在怨气被化的瞬间,整间屋子猛地一震,一股阴冷至极的气息从地底喷薄而出!
“桀桀……林玄,你以为我找不到这里吗?”一个半边人脸半边魔面的虚影从地脉中浮现,狞笑着,“你退了?那我便杀你徒弟,再夺符种,我看你还能不能安心种你的菜!”
是血无恨的残念!他竟借着地脉潜了进来!
我吓得魂飞魄散,刚想把马小芽拉到身后,却听见菜园方向传来林玄一声冷哼。
“聒噪。”
话音未落,只见林玄看也不看这边,只是随手朝菜园一扬——一把菜籽,那是他三年来积攒的所有菜籽,如天女散花般落下。
每一粒菜籽落地的瞬间,便生出一道青光,一株幼苗破土而出,瞬间长成。
无数的幼苗彼此勾连,竟化作一道道微型的青木阵,将地脉的七十二处气穴死死封住!
血无恨的残念发出一声惨叫,被阵法之力反噬,虚影都淡了几分。
“你……你竟以生机为阵!”他怨毒地盯着林玄。
林玄这才慢悠悠地从菜园走来,头也不抬地说道:“种菜的,会点除草的本事,很奇怪吗?”
血无恨知道自己被算计了,他发了疯,凝聚起所有力量,化作一只漆黑的鬼爪,绕过林玄,首取灶台前的马小芽!
“老东西护得住地脉,我倒要看看他护不护得住人!”
太快了!我跟林玄都来不及反应!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铃九动了。
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竟纵身一跃,主动跳入了灶膛之中!
“丫头,报饭时……别忘喊我。”
这是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下一刻,熊熊烈焰从灶膛喷涌而出,那不再是凡火,而是以残魂点燃的“引魂火”!
青色的火焰如同一只大手,将血无恨的鬼爪死死攥住,硬生生将他从地脉中拖了出来。
在青炎的灼烧下,血无恨的残念发出凄厉的嘶吼,最终化为飞灰。
火光中,铃九胸前那枚一首挂着的青铜铃铛,也缓缓融化,最终,在灶台上重新凝聚成形,化作了一口崭新的铁锅,通体泛着温润的青光,静静地落在灶上。
火焰熄灭了。
马小芽站在原地,泪水无声地滑落。
她走到灶膛前,伸出颤抖的手,将铃九留下的那捧混着青铜铃碎屑的灰烬,小心翼翼地捧了出来。
她没有哭喊,只是转身,将那捧灰烬,全部撒入了那口新锅里。
她拿起长柄勺,缓缓搅动,轻声道:“这锅,叫‘九娘锅’。”
当锅里的汤水再次沸腾,汤色清亮,香气西溢的瞬间,整个镇子,上百户人家的灶台,竟在同一时刻发出了嗡嗡的共鸣声!
灶台下的符种,彻底绽放出璀璨的青光,将最后一丝怨念净化得干干净净。
风雪又起了。
林玄不知从哪搬来个石凳,就坐在灶房门口,看着马小芽熟练地搅动着那锅“九娘汤”。
我靠在门边,心里空落落的,忍不住怼他:“老林!你就算退休了,院子里的落叶也得你来扫!”
他难得地笑了笑,没有回话。
忽然,他放在膝上的袖口微微一热。
我没看见,但他的瞳孔却骤然一缩。
那口新生的“九娘锅”上,浮现出一行只有他能看见的滚烫小字:“退休?你种的菜,也是道。”
他抬头,灶火映红了天际,锅盖在热气中轻轻跳动,仿佛有无数张笑脸在汤气里沉浮。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无奈,又像是释然。
“行吧……退休也不许偷懒,挺好。”
他再次望向院子里的那片菜园,嘴角勾起一抹谁也看不懂的笑。
那眼神,仿佛不是在看普普通通的青菜,而是在看一片正在悄然苏醒的,无上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