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赵无尘,青玄山首席大弟子,此刻正死死盯着天穹。
那七道光柱,像是七根钉死天地的神钉,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
我握紧了剑柄,手心全是冷汗,师尊李道远己经面沉如水,护山大阵嗡嗡作响,显然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突然,噹——!
一声悠远古老的钟鸣,毫无征兆地从九天之上响起,震得我气血翻涌,险些跪倒在地。
噹!噹!噹!……
钟声接连响了九次。
九为数之极,道会钟响九声,意味着九州所有宗门,无论正邪,皆在聆听。
这是最高规格的问道审判。
七道光柱中,最中间那一道缓缓下沉,光芒敛去,露出一名白衣胜雪的女子。
她身段婀娜,面容却冷若冰霜,手中没有持剑,而是托着一具由千年暖玉雕琢而成的算盘。
玉珠温润,却透着算尽苍生的无情。
“天机阁,贺兰雪。”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青玄山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道会开启,青玄宗不尊道统,私立律法,混淆视听。今予尔等一个时辰,宗主李道远,赴‘问道台’,与九州同道辩法正名。若时辰到而人不至,则视为叛道,天地共诛。”
师尊刚要踏前一步,身上灵气激荡,显然是要应战。
我心头一紧,天机阁从不轻易出手,一旦出手,便是天意。
这一辩,青玄九死一生。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个不合时宜的“咯吱咯吱”声从我们身后传来。
我回头一看,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林玄师叔,我们青玄山那个只知道种地酿酒的扫地人,正推着一辆破破烂爛的木轮车,从他那宝贝菜园里慢悠悠地晃了出来。
车上堆满了沾着泥土的青菜、白萝卜,还有几坛子一看就是他自己胡乱酿的劣酒。
车头前头,用木炭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大字:“护道菜摊——今日特价,悔过者半价”。
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师叔,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出来卖菜?!
更离谱的还在后头。
苏青竹师妹,我那平日里最是灵动娇俏的小师妹,此刻竟穿着一身粗布裙,头上绑着根大红绳,活像个村姑。
她“噌”地一下跳上菜摊前的一个小板凳,清了清嗓子,用尽全身力气扯着嗓子喊:“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啦!青玄护道园头茬灵菜,新鲜出炉!吃了不内卷,修了不走火!定心神,固道基,一颗永流传啊!”
旁边,小翠那个丫头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面破锣,“当当当”地敲得震天响,嘴里还跟着吆喝:“买一送一,买一送一啦!凡购买本店灵菜者,皆附赠《护道律》亲手抄本一份,先到先得!”
我感觉自己的脸皮在抽搐。
我看着师尊铁青的脸,再看看天上那七道代表着九州最高战力的遁光,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们这是在……对天机阁的使者,摆摊?
师尊给了我一个眼神,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认命地从储物戒里……摸出一条围裙系上,开始帮着称菜。
天空之上,贺兰雪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眉头紧锁,死死盯着我们这滑稽的一幕,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怒意:“你们……把道统,当成了市集?”
林玄师叔头也不抬,正仔仔细细地擦拭着一根白萝卜上的泥土,闻言随口答道:“道,不就在人间的吃喝拉撒里吗?你天机阁算尽天机,算得出过去未来,那你算算,我手里这颗白菜,昨夜被山顶的露水亲了几口?哪一口甜,哪一口涩?”
这番话,近乎挑衅。
果然,贺兰雪身后的一道遁光中,传来一声爆喝:“竖子戏道,不知死活!”
一名身穿玄色道袍的高阶修士怒踏虚空而下,他须发皆张,眼中神光爆射。
只见他袖袍一甩,一道刻满了繁复符文的金色符印便脱手而出,带着焚山煮海的威势,首首轰向我们那辆可怜的菜摊。
“净尘焚天符!”我心头狂跳,这可是能净化一方妖邪的顶级符箓,用来炸我们的菜摊,简首是……我都不知该如何形容。
可林玄师叔只是抬起眼皮瞥了一眼,然后拿起身边一坛酒,喝了一大口,对着那飞来的符印,轻轻吹出了一口酒气。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道足以轰平山头的符印,在半空中像是喝醉了酒一般,滴溜溜打了个转,所有杀伐之气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然后轻飘飘地、软绵绵地落进了苏青竹的手里。
苏青竹笑嘻嘻地将符纸展开:“哟,这不是‘净尘符’吗?来得正好,正好拿来擦擦我们这摊布!”说罢,她真的拿着那张价值连城的符箓,仔仔细细地擦起了满是泥点的摊位。
那符箓在她手里,竟真的变成了一块温顺的抹布。
天上那修士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一口老血闷在胸口,差点从天上栽下来。
我脑海中,玄黄碑灵的声音带着一丝震撼低语:“返璞归真……他竟能借用对方的‘道’,反哺于最平凡的‘尘’。这……这是‘道归于尘’的至高之象!”
另一道微弱的残魂,是当年那位绝代剑主莫问,也感慨万千:“想我当年,为争一道,与人辩法,血染山河万里……到头来,却不如他这般,将道种在了菜叶上。”
天空中,贺兰雪的目光陡然一凝。
她身形一闪,瞬间出现在菜摊前,快得我根本没反应过来。
但她没有动手,而是从一筐青菜中,拈起一片菜叶。
她并指如刀,指尖灵力微吐,轻轻在那片菜叶上一震。
刹那间,翠绿的叶面上,竟然浮现出淡淡的金色纹路,细看之下,正是《护道律》第一则的经文残影!
“菜……己通道意?”贺兰雪的声音第一次有了剧烈的波动,她那双能洞察天机的眼眸里,写满了震惊。
小翠叉着腰,得意洋洋地说:“那当然!我们老祖种菜,用的可不是普通的水,而是用‘护佑人心’的念头去浇灌的,能不通吗?”
贺兰雪沉默了。
她看着那片菜叶,又看了看车上那些朴实无华的萝卜青菜,良久,良久。
最终,她竟从袖中取出了一枚刻着“天机”二字的古朴令牌,轻轻放在了菜摊上。
“我要十斤‘悔过菜’,”她轻声说,目光却飘向了身后那六道依旧悬停的遁光,“送给那些……算错了路的人。”
林玄师叔这时才终于抬起头,他那双总是睡眼惺忪的眼睛,此刻却清亮得可怕。
他望向高空,咧嘴一笑:“钟都敲了,该开会了?”
他伸手推起那辆破车,却不是走向山门后的问道台,而是转向了下山的方向。
“不,不开会,开摊。”
“道会若真要辩,那就来这山下的菜市集里辩。”他拍了拍苏青竹的脑袋,“谁能说到让这颗白菜点头,谁就说得对。”
“收摊关门了!今天限量,卖完即止!”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
在这笑声中,高空之上那几道原本坚如磐石的遁光,竟微微晃动了一下,似乎连他们的道心,也出现了动摇。
贺兰雪没有再看我们,只是怔怔地望着那辆吱呀作响远去的菜车,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自语:“或许……我们才是,走错了路的人。”
夕阳西下,将整个青玄山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
天上的遁光渐渐隐去,但那股审判般的威压却并未完全消散,反而化作一种更加沉重的沉默,笼罩在山脉之上。
林玄师叔把菜车推回了院子,像个真正的农夫那样,细心地收拾着农具,仿佛白天那场惊天动地的对峙,不过是一场寻常的邻里口角。
可我分明看到,当最后一缕霞光消失在地平线,夜幕开始降临时,他擦拭着锄头的手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望向那通往山外的,黑漆漆的山门,眼中没有了白日的戏谑与懒散,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白天的闹剧,只是开胃小菜。
我知道,真正的大戏,要在夜里才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