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山门前的空气带着几分清冽。
六宗来使,加上一个自以为能当领头羊的黑水阁,一共七拨人,整整齐齐地列队站着。
每个人都捧着一筐土,手里还捏着一包种子,姿态摆得那叫一个恭敬。
为首的黑水阁阁主秦无命,一身黑袍,面容冷肃,往前一步,朗声如钟:“黑水阁,献上北冥极寒之土,愿为青玄道统,育一株不世道苗!”
声音在山谷里回荡,显得庄重又神圣。
我身边,新收的便宜徒孙赵无尘压低了声音,几乎是贴着我耳朵说的,语气里满是紧张:“老祖,他们的土里掺了‘引灵砂’,这玩意儿最是霸道,能顺着灵气探查地脉走向,我们青玄的根基怕是要被他们看穿了!”
我正蹲在菜园子边上,慢条斯理地用一把小锄头翻着地。
清晨的泥土带着湿气,翻起来手感正好。
我头也没抬,眼皮都懒得掀一下:“哦,探脉啊。”
“那就让他们种,多种点,我收菜的时候也方便。”
赵无塵一时语塞,脸上写满了“老祖您是不是没睡醒”。
我还没发话,苏青竹己经拉着小翠,提着两个空竹篮迎了上去。
她笑得眉眼弯弯,像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哎呀,欢迎各位道友远道而来种菜呀!快请进快请进,我们这儿不讲究那些虚头巴脑的排场,就讲究一个,收成!”
她这话一出,秦无命准备好的一肚子场面话,顿时憋了回去,脸色有点发青。
来都来了,总不能再把土抬回去。
各宗弟子只能硬着头皮,依着苏青竹的指引,将带来的灵土倒进护道园西周预留的七个祭坛大坑里。
他们一边倾倒,一边嘴里念念有词,看似在行古老的拜山礼,实则每个人的指尖,都在袖袍的掩护下,飞快地掐着印诀。
一丝丝微不可查的灵力,顺着泥土渗入大地。
正在旁边拿着扫帚洒扫的周通,眼神忽然一凝。
他本是阵法大家,对灵力流动最为敏感,此刻,他清楚地看到,其中一个坑底,随着泥土的覆盖,竟有无数纤细如发的金线纹路浮现出来,迅速勾连成一张覆盖整个护道园的巨型蛛网。
“老祖!”周通脸色煞白,一个闪身就到了我跟前,急声上报,“是‘夺运蛛阵’!他们想借我们青玄新道初立,根基未稳之机,以万宗之土为引,布下这阴毒阵法,窃取我宗气运,反哺他们本宗!”
话音刚落,我脑海中玄黄碑灵的声音也带着一丝震动响起:“没错!这阵法歹毒无比,一旦成型,青玄气运便会如江河入海,被他们七宗瓜分殆尽!”
周围的空气瞬间紧张到了极点。
赵无尘更是手都按在了剑柄上,一副随时要拼命的架势。
我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
拎起旁边那半人高的酒坛,晃了晃,走到那个金线最盛的坑边。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我拔掉坛口的红布塞,对着那满满一坑的“北冥寒土”,咕咚咕咚地就往下泼。
“土都湿透了,阵还怎么起?”
浓烈的酒液混着泥土,迅速渗透下去。
那些刚刚还亮得刺眼的金线,像是被滚油浇了的雪,滋啦一声,瞬间溃散,化作一缕缕黑烟蒸腾而起,消散在空气中。
秦无命等人脸色大变,掐诀的手指都僵住了。
我脑海里,莫问的残魂发出一声冷笑:“哼,借拜道之名,行盗道之实。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的‘天律’,倒是丁点没变。”
破了阵,我跟没事人一样,把空酒坛往地上一放。
苏青竹却像是早有准备,笑嘻嘻地从旁边的小厨房里端出一大锅热气腾腾的菜汤,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来来来,各位道友辛苦了,喝碗我们护道园特产的回元汤解解乏!”她热情地给每个宗门的弟子都盛了一碗,“这汤可是好东西,能通经络,明道心,别客气!”
七宗弟子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动。
这汤里有没有毒?谁知道!
就在这时,赵无尘二话不说,端起一碗,一饮而尽。
下一刻,他浑身一震,脸上露出狂喜之色。
一股清凉之意首冲神魂,他只觉得神台清明,体内一道困扰他多年的法力障碍,竟然松动了足足三分!
这效果,比他吃十年丹药都管用!
有了赵无尘这个活广告,其他人哪里还忍得住,纷纷端起碗喝了起来。
就在他们喝下汤的那一刻,小翠突然高高举起手中的一卷竹简,清脆地喊道:“诸位道友喝了我们青玄的汤,便是我们‘护道律’的见证人!此后若敢对我青玄行任何不义之事,律光自会循着气息找上门来!”
她话音刚落,手中的竹简微微一亮,竟将在场每一位弟子的气息,都化作一个极小的光点,悄无声息地烙印在了那卷《护道愿书》的副本之上。
众人脸色再变,这才明白,这碗汤,根本就是个套!
夜半三更,万籁俱寂。
两道鬼祟的身影,摸到了护道园的中心。
是玄丹宗的两个弟子,他们宗门最擅长炼制法宝,看上了园中心那块被我日夜用灵气浇灌的灵土,想偷偷挖回去炼器。
可他们刚用特制的法器挖下去不过三寸,脚下的泥土忽然剧烈翻涌起来。
无数翠绿的菜根破土而出,如活过来的毒蛇,瞬间缠住了他们的双足,越收越紧。
我背着手,从菜棚的阴影里慢悠悠地走了出来,月光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
“这土,养的是‘人’,不是‘法器’。”我的声音很淡,“你们宗主若是真想要,让他自己,亲自来这里种上三年菜。到时候,我再教他怎么收。”
那两人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羞愧得无地自容。
我没再多看他们一眼,只是随手扔过去两把崭新的锄头。
“既然来了,就别白来。明早镇上的菜市集,还缺两个搬筐的。”
第二天黎明,护道园外,不多不少,正好堆起了七座小小的土丘。
每一座土丘,都是用昨天那七个宗门送来的土堆成的,上面还插了块小木牌,龙飞凤舞地写着各宗的名号。
苏青竹正踮着脚,小心翼翼地把最后一块写着“黑水阁”的木牌挂上去。
她拍了拍手,回头看向我,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老祖,等它们长出第一片叶子,我就给它们挨个起名字!”
她歪着头,促狭地一笑:“你说,叫‘秦无命的小白菜’,怎么样?”
我刚灌了一口酒,闻言“噗”地一声呛住,咳得惊天动地。
也就在这时。
“当——”
一声悠远绵长的钟鸣,毫无征兆地从天际尽头传来,响彻九州。
这钟声,不是我们青玄的,更不是任何一个宗门的。
它浩大,苍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首接在每个人的神魂中敲响。
是九州共通的,“道会钟”!
钟声未落,远处天际,云层被撕裂,七道颜色各异的崭新遁光,如流星般破空而来。
但他们没有像之前的七宗那样降落在山门前。
那七道遁光,只是静静地悬停在青玄山的上空,一动不动,既像是在居高临下地观望,又像是在……无声地等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