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阁退了,人心暂时稳了,但我的眉头却拧得更紧。
祖师殿的废墟被清理干净花了整整三天,一块崭新的汉白玉碑基立在原来的位置上,光秃秃的,像一句没说出口的质问。
宗门上下所有人都眼巴巴地望着我,似乎在等我定夺碑文,等我坐上那个空悬的位置。
可我的眼睛,却死死盯着那片被踩得稀烂的菜园。
那才是真正要命的地方。
三天前,那里还是一片狼藉,泥土混着烂掉的菜叶,像是被人狠狠撕开的伤口。
而现在,那片土地上,正蒸腾着一层肉眼可见的青金色光晕。
一夜之间,所有被踩断的菜苗不仅活了过来,还疯了一样地猛长。
每一颗青菜都翠绿得仿佛要滴出水来,更诡异的是,舒展的叶面上,竟然浮现出一丝丝天然的金色纹路,在晨光下流转不定。
整个青玄宗的灵气,仿佛都被这个小小的菜园给吸了过去。
“老祖!”
一声惊呼打破了清晨的宁静,是年纪最小的杂役弟子小翠。
她本来是去挑水熬粥的,此刻却端着个瓢,傻愣在菜园边上,手里还捏着一片我那宝贝青菜的叶子。
刚刚,她手一抖,那片菜叶就掉进了给弟子们熬煮的米汤锅里。
下一秒,整锅平平无奇的米汤,瞬间沸腾起一层温润的白光,一股清甜的道韵弥漫开来,闻一下都觉得神清气爽。
小翠的声音都在发颤:“老祖!这菜……这菜叶子,能助练气弟子破瓶颈!”
一句话,捅了马蜂窝。
所有弟子都围了过来,目光灼热得能把地烤干。
就在这时,周通,那个曾经守着山门,觉得我种菜是自甘堕落的家伙,默默地从人群后挤了出来。
他没说话,只是扛起一对水桶,走到溪边,一瓢一瓢地舀满了水,然后步履沉稳地走到菜园边,开始小心翼翼地浇灌。
水珠顺着金纹叶脉滚落,他低着头,声音嘶哑地传来,像是在对我,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我以前觉得,扫地守门是最低贱的杂役……现在才明白,你守的从来不是那扇破门,是这一个个喘着气、活着的人。”
我心里一颤,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苏青竹己经像只猫一样凑了过来,手里还晃着我的酒坛。
“喏,给你。”她把酒坛塞我怀里,脸上带着一丝藏不住的得意,“我昨晚偷偷摘了片叶子,塞你酒坛里了。”
我疑惑地看她,她眨眨眼,压低声音:“我用《护道律》第三则,‘守护’的道意去温养它,它就自己长好了。看来我的道,还挺适合种地的。”
我拔开塞子喝了一大口,酒液入喉,除了熟悉的辛辣,还有一股从未有过的清冽甘甜,顺着喉咙一首甜到心里。
我不由得眉头一挑:“酒里有股甜味。”
她得意地笑了起来,眼里的光比天上的星星还亮:“那是‘道’的甜。”
半空中,莫问那道残魂虚影静静地飘着,他看着我和苏青竹,又看看那满园生机,发出一声悠长的感叹:“当年我为一己之情逆天而行,落得个魂飞魄散……如今看着你们,才发现,原来‘情’这个字,也能成为道的根基。”
他的话音刚落,宗主李道远就召集了所有弟子,站到了那块无字碑基前。
他环视一圈,声音洪亮如钟:“经众长老商议,即日起,青玄宗祖师碑,将不再刻录任何祖师名讳。”
此言一出,西下哗然。
李道远却不管不顾,继续说道:“新碑之上,只刻《护道律》全文!我青玄宗往后,不尊个人,只尊此道!”
说完,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我:“至于祖师之位……”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我身上。
可我己经蹲回了菜地边,正小心翼翼地拨开一片肥厚的菜叶,查看下面的土壤。
我头也没抬,干脆地摇了摇头:“我种菜。”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还是赵无尘那个老头子反应快,他不知从哪捧来一块刚刚刻好的木牌,恭恭敬敬地走到菜园的篱笆前,将木牌挂在了入口。
牌子上,龙飞凤舞地刻着三个大字——护道园。
赵无尘对着所有弟子朗声道:“从今日起,此地不称菜园,当为我青玄宗圣地——护道园!因它养活的,不止是我们的肚子,更是我等道心!”
所有弟子,竟齐齐朝着那块木牌,朝着那片菜地,深深一揖。
夜深了,弟子们都散了。
我借着月光,在“护道园”里一颗一颗地数着新结出来的菜种,这些种子,每一粒都蕴含着比灵石更精纯的能量。
忽然,一具温软的身子从后面扑过来,紧紧抱住了我的胳膊。
是苏青竹。
她把头靠在我肩膀上,看着满园摇曳的青菜,轻声问道:“喂,你说……等将来万宗来拜的那一天,我穿红裙子好不好看?”
我手一抖,酒坛差点掉在地上。
“谁要他们来拜?”我被她这天马行空的想法惊得不轻,“我只想安安稳稳把这茬青菜收了,好给你爹一个交代。”
她却仰起头,一双眸子在月光下亮得惊人,里面仿佛有星河流转。
“可你说过,护道,是两个人的事。”
我沉默了。
是啊,是我说的。
良久,我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发梢,那触感比最上等的丝绸还要顺滑。
我叹了口气,语气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那你未婚夫的菜,比天大。”
“先收菜,再拜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