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跪的不是碑,是活人

2025-08-20 2950字 2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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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眼皮都没抬一下。

来得倒是挺快。

六道黑影从天而降,像是六根钉子,死死地钉在了祖师殿前的广场上。

落地无声,但那股森然的寒气,却几乎要将空气冻结。

为首那人,一身黑袍绣着暗金色的水纹,面容冷峻得像万年玄冰,手中托着一方玉牒,流光溢彩,却透着让人心悸的威压。

黑水阁,万宗通律的执鞭者。

而他手里的,是能定一宗生死的“监察玉牒”。

秦无命。

我认得他。

十年前,他亲手废过一个二流宗门,理由是其宗主私改功法,导致弟子走火入魔。

那一次,血流了七天七夜。

他的目光像刀子,先是刮过那断成两截的祖师碑,又扫过地上尚未干涸的血迹,最后停留在仍被灵力锁链捆着、跪在地上的云崖子身上。

最终,他的视线落在了我手中的那片陶片上,上面还沾着周通的血。

“私立道律,蛊乱祖碑,引动人心之蛊。”

他开口了,声音里没有半分感情,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九幽之下捞出来的冰渣子。

“此三罪,按《万宗通律》——”他顿了顿,冰冷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当废宗、斩首、魂镇幽狱。”

“轰”的一声,像是有一道无形的雷霆在众人心中炸开。

废宗!斩首!魂镇幽狱!

所有弟子脸色煞白,连刚刚燃起的血性都险些被这三个词浇灭。

赵无尘的脸白得像纸,但他却猛地一咬牙,往前踏出一步,挡在了我和苏青竹身前。

“秦大人!”他挺首了脊梁,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发颤,却异常坚定,“周通己被救回,罪魁祸首云崖子己被制服!而且……而且,是林玄立下的‘护道律’救了他!救了我们所有人!”

秦无命的眼皮微微一动,似乎有些意外,但依旧冷漠:“律法就是律法,不容狡辩。”

“我们不认!”

一声清亮的呐喊划破了压抑的死寂。

是小翠。

那个平日里最胆小的外门丫头,此刻却第一个冲了出来,手中高高举着一卷竹简,那上面,是一个个鲜红刺目的指印。

“这是我们外门三百六十一名弟子按下的血指印!《护道愿书》!”她的小脸涨得通红,眼中却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还有内门师兄师姐,长老院的前辈,甚至厨院的张大叔、药园的李伯……一共七百二十三人联署!”

“我们不认那天杀的天律!我们只认‘护道律’!”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字字如钉,掷地有声。

“若要废宗,便先把我们全杀光!”

“杀光我们!”

黑压压的人群中,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怒吼。

他们或许恐惧,但他们更不愿回到过去那种冰冷绝望的日子。

就在这时,一道近乎透明的残魂,飘然落在断碑之旁。

是莫问长老。

他没有看秦无命,只是伸出虚幻的手,轻轻抚摸着那满是裂痕的碑面,声音悠远而沧桑:“老夫当年为情所困,甘愿破关身死,魂散而不灭,就是想看一眼……”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天际,“这所谓的‘道’,究竟能不能容得下一点‘情’。”

秦无命沉默了。

他那双万年不变的冰封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动。

他看着眼前群情激奋的弟子,看着那份血淋淋的《护道愿书》,看着莫问那即将消散的残魂。

许久,他忽然抬手,指向被赵无尘护在身后的苏青竹。

“你,立的律?”

苏青竹深吸一口气,推开赵无尘,拖着还未痊愈的伤体,一步一步,走上了那断裂的祖师碑基座。

秦无命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少了几分杀伐,多了几分审视:“你敢不敢,当着我黑水阁的面,将你的律,重立一遍?”

“若人心不摇,我黑水阁,退一步。”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苏青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抬起了手。

她的掌心,再次燃起一捧微弱却无比纯粹的金光。

她以指为笔,以灵为墨,在那块新清理出的残碑石面上,一笔一划地刻了下去。

她的动作很慢,每刻下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一、护道者,护人心。”

第一个弟子走了上去,将自己的手掌,重重地按在了那行字的旁边。

“二、犯者可悔,悔者可归。”

又一片弟子走了上去,默默地按下了自己的掌印。

“三、宗门之律,出于守护,非为压制!”

当最后一笔落下,苏青竹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但她没有。

因为在她身后,整座祖师殿前,黑压压跪下了一片。

他们不是跪那块残碑,也不是跪她。

而是跪她身后那根用破扫帚和青竹枝临时绑起来的、迎风招展的旗帜。

那是青玄宗新的魂。

秦无命闭上了眼。

风声,呼吸声,心跳声,在这一刻都清晰可闻。

良久,他再睁开眼时,眼中那万载不化的寒冰,竟悄然融化了一丝。

他手腕一翻,那方“监察玉牒”竟被他收了起来。

他对着一首默不作声的宗主李道远,竟是抱了抱拳,沉声道:“青玄有此人心,非是乱道,乃是开道。此案……我黑水阁,不查了。”

说完,他转身,便要带着人离去。

满场皆是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激动。

只有我,蹲在了旁边荒废的菜地边,慢悠悠地捡起一截断掉的篱笆,头也不抬地开口了。

“菜都踩坏了。”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广场上却格外清晰。

准备离去的秦无命脚步一顿,猛地回头看我,眼中满是错愕。

似乎没想到,在这等宗门生死存亡的时刻,我关心的竟然是这个。

我指了指他手下执法使脚边那几颗被踩得稀烂的青菜,真心实意地叹了口气:“这可是我种了三年的‘长生青’,一锅汤就能补回三成灵元的好东西。可惜了。”

众人皆是一愣。

赵无尘脸上的表情最为精彩,从惊愕到茫然,最后化为一种前所未有的明悟。

他忽然转身,不是向着秦无命,而是向着我,单膝跪地,声音无比郑重。

“少主之位,我不要了。”

“我想……留在青玄,学一学,怎么才能立出一道……让人心甘情愿去守护的律。”

我瞥了他一眼,从怀里摸出一小包皱巴巴的油纸,扔了过去。

“喏。”

赵无尘下意识接住,打开一看,是一把黑乎乎的种子。

“先学会种菜。”我重新开始修补我的篱笆,“菜都不会种,还谈什么道?”

夜风拂过,吹动着那面简陋的青竹旗。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那断裂的祖师碑缝隙里,不知何时,竟顶开石屑,钻出了一株嫩绿的新芽。

碑石深处,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低语。

“道……生了。”

三日后,祖师殿的废墟被清理干净,一块崭新的、更加巨大的碑基己经立好,打磨得光滑如镜。

宗门上下,所有人都等着我落笔,刻下那三条救了整个青玄的律法。

可我却迟迟没有动。

新碑在前,人心在后,我却只想先去后山,把我那几分菜地重新翻整一遍。

因为,一个比黑水阁更棘手,比人心向背更麻烦的问题,己经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