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之上,那片名为云崖子的雪,终究是落下了。
他曾是天律的化身,高悬于众生之上,冰冷而无情。
可此刻,他跪在云端,千年不变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龟裂般的茫然。
“我奉天律千年……今日方知,天无律,唯人心成律。”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风干的枯叶,随着话音落下,他手中那柄象征着无上权威的青铜尺,寸寸剥落。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灵气爆散的华光,它就那样化作了一场寂静的灰雨,飘散在曾被它审判过的天地之间。
一个时代的终结,悄无声息。
我没有追击,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
我所有的心神,都在怀里这个比羽毛还轻的姑娘身上。
我将苏青竹轻轻放下,她体内的灵脉几近枯竭,脸色苍白得像一张宣纸,可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
她虚弱地对我笑了笑,抬起那只微微颤抖的手,引动了她最后的灵脉本源。
一瞬间,整个青玄宗的地脉,不,是这方圆万里的大地灵脉,都发出了雷鸣般的轰响!
一道道肉眼可见的金色光河从地底喷涌而出,穿过我们脚下的菜园,奔涌向半空,在灰雨散尽的天幕上,凝成了一张无边无际的虚无之纸。
“夫君,”她看着我,眼里的光几乎要溢出来,“你守了青玄宗十万年,守了我一辈子。今天……换我写一条新律。”
小翠不知何时跑了过来,眼眶通红,手里捧着一管上好的朱砂笔。
苏青竹却摇了摇头。
“血为墨,心为印。”
她没有丝毫犹豫,咬破了自己的指尖,一滴殷红的血珠悬浮而起,散发出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加精纯的生命气息。
她以指为笔,蘸着自己的心头血,在那张由地脉金光织就的律法之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
“第一条:护道者所护之人,天亦不得夺。”
每一个字落下,整个青玄宗的灵脉都随之共鸣。
我们亲手种下的那万株青菜,竟在刹那间齐齐绽放出雪白的花朵,菜园化作了花海。
她继续写。
“生死同契,情不断,道不灭。”
当最后一个“灭”字落笔,一首悬浮在我身侧的玄黄剑,发出一声震彻云霄的龙吟,轰然坠地。
一道苍凉而决绝的意念在我脑海中响起。
“我为杀伐器,饮血十万年。今日愿为律碑基——只求刻一句:‘剑所向,皆护她周全’。”
话音未落,陪伴我征战万古的玄黄剑,剑身轰然炸裂,没有化作碎片,而是化作亿万流光,在菜园的中央重新凝聚。
一方古朴厚重的青石碑,拔地而起,静静地卧于万千菜花之间。
而苏青竹刚刚写下的那两行血字,连同玄黄剑灵最后的心愿,一同烙印在了碑身之上,金光流转,神圣庄严。
也就在这时,青玄宗山下,杀气冲天。
赵无尘亲率七宗联盟的精锐弟子,己布下天罗地网,本欲一声令下,便将我们这座小小的山头夷为平地。
可他们看到的,却是天律崩塌,旧神陨落。
是新碑自成,地涌金莲。
更有联盟中的年轻弟子,指着那高耸入云的律碑,碑上金光闪烁的字迹,竟映照出他们拜入仙门时,早己被权力和欲望遗忘的初心誓言。
“我……我当初修仙,就是为了保护我的家人……”一个弟子扔掉法器,跪在地上痛哭失声。
“我想守护的,不过是师妹的一生平安……”
“守护……”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劈开了所有人的尘封之心。
为首的赵无尘,这位不可一世的联盟之主,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看着那方石碑,看着碑上那句“护道者所护之人,天亦不得夺”,仿佛看到了自己曾经也想拼尽所有去守护的那个身影。
他一步步走上前,在万众瞩目之下,在青玄宗的山门前,单膝跪地。
“我……求学此律。”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解脱。
山门内,李道远抚着长须,眼中含笑,朗声道:“此非我青玄之律,乃天下护道者之律。愿守此律者,皆可入道。”
天幕上,苏青竹写下了最后一笔。
她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向后软倒。
我心头一紧,抢在她落地前将她拥入怀中。
她己经虚脱到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却对我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手轻轻一指。
那张写满了《护道律》的金色法旨,飘然升空,在天顶化作九道璀璨的金光,如同流星一般,射向九州西方的每一个角落。
万里之外,太一剑宗,祖师碑前凭空浮现此律,万剑齐鸣。
十万里外,妖族王庭,撑天石柱自行刻字,群妖叩首。
就连那幽暗无光的魔域深处,亦有残魂感应此律,对着东方跪地,流下浑浊的血泪。
云端,云崖子颤抖着接住一缕飘来的金光,光芒中蕴含的不是冰冷的规则,而是炽热的情感。
他喃喃自语,仿佛在对我说,又仿佛在对自己说。
“原来……律从情出,道由心生……”
天地间的一切喧嚣,似乎都己尘埃落定。
我抱着怀中沉睡的她,一步步走回我们的小屋。
身后,是新立的律碑,在月光下闪烁着温柔的光。
这十万年,我守着剑,守着宗门,守着一个冰冷的承诺。
而从今往后,我想,我只守着她,和这座我们亲手种满蔬菜和鲜花的园子,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