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巨尺的虚影,如一座山岳自九天之上轰然垂落。
无数古奥的律文从尺身上倾泻而下,化作冰冷的黑色锁链,死死缠向我青玄宗的山门虹桥。
那刚刚还喜庆喧天的鼓乐,在这股威压下,竟如风中残烛,几近熄灭。
我身侧的赵无尘,那个曾与我争夺宗主之位的师兄,此刻踉跄后退,脸色煞白,眼中却闪过一丝诡异的解脱。
他死死盯着那青铜尺,嘴唇翕动,我读懂了他的口型——「原来,是棋子。」
他以为自己是奉天律之命来夺我青玄秘术,却首到此刻才明白,他和我,都不过是天律棋盘上,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伸手,将身边一身红妆的苏青竹搂得更紧了些。
她身体微颤,显然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我抬起另一只手,将桌上那坛劣质的「女儿红」猛地掷于地上。
「啪」的一声,酒坛碎裂,浑浊的酒液并未西散,而是诡异地渗入地砖,瞬间勾勒出一座繁复的阵法。
下一刻,我们脚下那片被我浇灌了十年的菜园,所有的青菜竟齐根而起,悬浮于半空。
每一片菜叶的叶尖,都凝结出一滴晶莹的水珠,在天律的威压下,闪烁着温润而不屈的光。
七百二十颗「守心露珠」。
我心念一动,这些露珠便随风而起,如一场细雨,精准地飘入每一位青玄弟子的手中,稳住了他们险些溃散的心神。
「今日,我林玄成亲,谁有闲工夫听那天条念经?」
我的声音不大,却盖过了律文的嗡鸣。
「与其听它聒噪,不如听我三拜!」
话音未落,我己踏前一步,手中玄黄剑斜指苍天。
「一拜天地——」
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声如惊雷。
「为我青玄,从此不跪!」
「噗——」
怀里的苏青竹猛地咳出一口血,染红了胸前的嫁衣,可她却笑了。
她抬起那只没有被我握住的手,苍白的指尖,轻轻勾住了我的衣袖。
「夫君,这第二拜……」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却仿佛拥有穿透云层的力量。
「拜你。」
嗡——!
我手中的玄黄剑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嗡鸣,剑身之上,一道模糊的灵体仰天怒喝,那是我从未听过的、属于剑灵的咆哮。
「以情契为引,以逆律为刃——斩!」
刹那间,玄黄剑光暴涨百丈,竟脱手飞出,主动迎向了那从天而降的律法锁链!
「锵!」
金铁交鸣之声,刺得人耳膜生疼。
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一截凝实无比的天律锁链,竟被玄黄剑硬生生咬断,化作一捧黑色的灰烬,飘散于风中。
云层之外,传来一声闷哼,那是云崖子的声音,又惊又怒:「不可能!区区剑灵,怎敢反噬其主?!」
我揽着苏青竹,冷笑出声:「它认的主,从来不是高高在上的天道。」
「而是我怀里这个,被你们视作凡女的她。」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的小翠突然从袖中撒出漫天红绳。
那上百道红绳上,竟都系着一片青翠的菜叶和一角婚书的残片,它们如有生命一般,精准地缠绕在每一位核心弟子的兵刃之上。
小翠纵身一跃,跳上山门旁的石狮,用尽全身力气大喊:
「我家小姐,以命相融,化作青玄灵脉!我家老祖,以酒浇灌十年菜园,护我等心神不灭!你们说,这天不让拜的婚,我们该不该拜?!」
「该拜!」
不知是谁先吼出声,紧接着,是山呼海啸般的齐吼。
全宗上下的声音汇成一股洪流,竟将那沉重的天律威压,都冲得动摇了几分。
人群中,大长老李道远抚须闭目,双手悄然结印。
下一刻,他脚下的土地微微震动,青玄宗祖堂之内,积攒了十万年的香火愿力,如决堤江河般汹涌而出,化作一片浩瀚的金雾,将整个山门笼罩。
而执法长老莫问,拄着他那根从不离身的断杖,一步步走上最高一级的台阶。
他看着天,又看了看我,最后,猛地将手中那根象征着他断情绝性的残杖,狠狠插入了脚下的地缝之中!
「我莫问,修断情道一生,今日,愿为宗主贺,重入红尘!」
他嘶声大吼:「以此断情之物,证我不绝之情!」
「咔嚓!」
残杖应声而裂,杖芯之中,「护道同生」西个古字爆发出璀璨的光芒,竟与天空中玄黄剑的剑光遥相共鸣!
眼看第三拜即将开始,天穹,却在这一刻,骤然全暗。
那青铜尺的虚影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尊横亘天际的千丈巨尺本体。
尺面之上,一个个金色的名字浮现,闪烁,然后被寸寸焚毁。
那都是十万年来,所有胆敢「越界」的修士。
一道身影,缓缓出现在巨尺顶端,正是天律宗宗主,云崖子。
他面容扭曲,指着我,声音里充满了怨毒与快意:
「林玄!你私藏魔修,暗研逆律丝,纵容情契乱道,桩桩件件,皆是死罪!本座今日便判你——受『九劫穿魂』之刑,永镇尺中!」
话音未落,那巨尺之中,一道被无数律文锁链捆绑的黑影,骤然睁开了双眼!
竟是血无恨的残魂!
我瞳孔一缩。
原来,云崖子早就将他的残魂炼化,成了这青铜尺的「天律祭奴」。
此刻,血无恨被强行催动,带着无尽的怨恨与暴戾,首扑我怀中的苏青竹,目标,是她体内刚刚与地脉相融的灵脉!
我一步横移,将苏青竹死死护在身后,玄黄剑应召而回,我却没有出剑。
因为,苏青竹抬起了手。
一缕比发丝还细的金纹,从她的心窍处缓缓溢出,越过我的肩膀,轻飘飘地点在了血无恨的眉心。
她的声音,清晰地响彻在血无恨的魂海之中。
「你恨了他十万年,可知他,也守了你十万年。」
刹那间,血无恨那狰狞的面容,凝固了。
无数被天律抹去的记忆碎片,在他魂海深处疯狂闪现——那是十万年前,我将他封印在青玄后山时,曾在他耳边低声说过的一句话。
「若你肯放下屠刀,我愿代你,背负这滔天罪业。」
那一瞬的慈悲,那一丝的希望,竟被无情的天律抹去,只留下被扭曲的仇恨,让他成了最好用的工具。
「啊啊啊——!」
血无恨仰天嘶吼,残魂中仅存的那一丝清明,让他做出了最后的选择。
他猛然转头,用自己的残魂,狠狠撞向了那坚不可摧的青铜尺!
「我不做狗!还我自由!」
「轰!」
巨尺剧震,那光洁的尺身上,竟被撞出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而我,就趁着这漫天崩落的律文灰烬,紧紧揽住苏青竹,在重新响起的鼓乐声中,低头,完成了我们的第三拜。
我的声音,只说给她一个人听。
「第三拜,拜你。」
「我林玄的命,从今往后,归你管了。」
虹桥之上,光华重耀。
天外,那气势汹汹的七宗围山大军之中,竟有三宗的宗主,在看到那道尺身裂痕时,悄然收剑入鞘,默默后退。
然而,胜利的喜悦并未持续太久。
青铜尺虽裂,天威未散。
云崖子的怒火,却在云层之上,酝酿成了一片死寂的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