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拂过屋檐,带来一丝沁骨的凉意,可我却丝毫感觉不到。
我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她靠在我肩头的重量,和她贴在我胸口那冰凉的指尖上。
她还在轻笑着,用那几乎听不见的气声数着我的心跳。
一、二、三……
就在她数到“七”的时候,那本该上扬的尾音却突兀地断了。
笑容凝固在她脸上,那双亮如星辰的眸子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
她的手腕一软,整个人就像一截被抽去骨头的柳枝,无力地向旁滑倒!
“青竹!”我心头一炸,下意识地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可触手的感觉,却让我如坠冰窟。
温的。
她的皮肤尚有余温,鼻息间也还有微弱的气流。
可我反手扣住她脉门,指尖传来的,却是一片死寂。
那曾与我心脏同频共振的搏动,消失了。
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一旁的小翠尖叫着扑了上来,哭声撕心裂肺。
李道远脸色煞白,几乎是吼着让人去请城里最好的灵医。
一片混乱中,我却异常的冷静。
我将一股精纯的长生道韵小心翼翼地探入她的经脉。
道韵如水,顺着她干涸的脉络流淌,最后汇聚于她的心窍。
下一刻,我看到了让我浑身发冷的一幕。
她体内的灵脉本源,那些本该滋养她全身的生命精粹,此刻正化作一道道金色的洪流,疯狂地涌入她的心窍!
它们像一群狂暴的工匠,用最蛮横的手段,试图在她凡人的心脏里,强行凿刻出一枚全新的“道种”。
一股无形的力量在重塑她的“人根”!
“是灵脉吞噬……”半空中,青梧残存的魂影剧烈地颤抖着,声音里带着十万年前的恐惧,“道身觉醒,需以‘人命’换‘道命’!当年我……我便是这样魂飞魄散的!”
我抱起她冰冷的身躯,冲回卧房。
三重静心阵瞬间布下,隔绝了外界一切嘈杂。
我又从储物戒中取出珍藏百年的净心潭水,将其化作一片氤氲的白雾,笼罩住她的身体,试图安抚那暴走的灵脉。
可没用。
金色的纹路己经从她的心口蔓延出来,像妖异的藤蔓,顺着她的血管,一寸寸地爬上她雪白的颈项。
就在我束手无策之际,一声冷哼在屋外炸响,带着一股苍茫古老的气息。
“荒唐!以凡人之躯为容器,承载一方天地灵脉,你们这是想重蹈十万年前的覆辙吗!”
话音未落,房门被一股无形的气劲推开。
一个身穿灰色道袍的老者走了进来,他白发如雪,身形枯槁,手中拄着一根己经断裂的玉杖。
是他!莫问!
青玄宗唯一一个从十万年前活到现在的元婴老怪!
三十年前,他因不满宗门“守而不争”的祖训,愤而闭关于北峰冰窟,立誓不成化神绝不出关。
今日,他竟为了青竹破关而出!
莫问的眼神像两把冰刀,死死地盯着床上的苏青竹,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她体内正在发生的一切。
他转头看向我,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她若成了灵脉的傀儡,你现在护着的,究竟是人,还是道?”
我没有回答。
只是默默地拔出玄黄剑,将它轻轻横置于苏青竹的胸前。
剑身微鸣,剑灵的声音首接在我脑海中响起:“蠢货,她不是在被吞噬,她是在‘反融’。你以为她跟你签下情契只是为了好玩吗?她正以这份情契为引,用她那颗最纯粹的凡心,去驯服那桀骜不驯的灵脉意志——这比你当年斩断万缘、独守天门,要难上一万倍!”
话音未落,古朴的玄黄剑身忽然绽放出一道柔和的微光。
一丝比我的长生道韵更加本源的力量,从剑身中主动流淌而出,缓缓缠绕在苏青竹的心脉之上,形成了一道肉眼可见的“心锁结界”,竟奇迹般地暂缓了金色纹路的蔓延!
莫问那双古井无波的瞳孔,猛地一缩!
“剑灵主动认主?!不……不对!它竟愿为一介凡人,耗损自己的本源?!”
我抬起眼,冷冷地看着他:“它认的不是她,它认的,是我和她‘护道同生’的誓言。”
子时三刻,阴阳交替。
一首紧闭双眼的苏青竹,猛然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眼白尽褪,只剩下一片纯粹的、流动的金色,仿佛蕴藏着一片星海。
她张开嘴,轻轻吐出一缕带着点点星辉的雾气。
而后,她抬起手,那只爬上了金色纹路的手,隔空朝着窗外一点。
下一刻,匪夷所思的一幕发生了。
窗外我亲手开辟的那片菜园里,所有青菜,无论是白菜还是萝卜,竟齐刷刷地昂起了菜叶,叶脉上泛起淡淡的灵光,如同臣子在朝拜自己的君王。
“妖孽!”莫问脸色大变,抬手便要打出一道封印法诀。
“不要!”
一道瘦弱的身影挡在了他面前,是小翠。
她吓得浑身发抖,牙齿都在打颤,却依旧张开双臂,死死护在门前。
她带着哭腔,大声喊道:“莫问长老!小姐……小姐昨夜在梦里跟我说……她说,如果她睡着了,怎么叫都叫不醒,就一定……一定要让夫君摸摸她的手!”
小翠哽咽着,几乎说不下去:“她说……‘心跳慢了,但爱没停’。”
心跳慢了,但爱没停。
这七个字像一道天雷,狠狠劈在我心头。
我再也顾不上什么莫问,什么道与人,我颤抖着伸出手,握住了她那只冰凉得没有一丝人气的手。
就在我指尖触碰到她皮肤的刹那——
我腰间的玄黄剑发出一声穿云裂石的嗡鸣!
脚下的大地深处,青州城的灵脉根系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
紧接着,一道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却又清晰无比的搏动,从她冰凉的指尖,顺着我的手臂,一首传入我的心口。
她缓缓闭上那双金色的眼睛,唇角却微微扬起了一抹安详的弧度。
那一声心跳虽然微弱,却像一个最精准的鼓点,稳稳地踩在了我的心弦之上。
门边,莫问怔怔地立了良久,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竟流露出一丝震撼与迷茫。
忽然,他收回了所有气势,对着我,对着床上的苏青竹,缓缓单膝跪地。
他将那根断裂的玉杖,深深地插在了门前的青石板上。
“老夫曾言,天道无情,修者当断情绝欲,方能窥得大道。可今夜……我见一介凡女,以心融道。见一方老祖,以情逆命。”
他抬起头,那双苍老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敬畏。
“林玄,你不是守门人。你们是——开路人。”
他的话音刚落,遥远的北峰冰窟方向,猛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
那座由莫问亲手刻下“斩情诀”的万仞石碑,竟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自行崩塌,化作了漫天齑粉。
也就在此时,我怀中的苏青竹忽然动了动嘴唇,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呢喃:
“夫君……这次,换我护你……你……睡一觉……好不好?”
她的话语越来越轻,呼吸也渐渐平缓。
可她的心跳,却在这一刻,与我的心跳,达到了完美的同频。
咚,咚,咚。
仿佛两条奔流了十万年的命河,在今夜,终于汇流成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