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亮,我被一阵细微的刮擦声惊醒。
苏青竹不知何时己经起身,正背对着我,伸出纤细的手指,蘸着桌上昨夜未干的墨,在雪白的墙壁上飞快地画着什么。
她的动作很急,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专注,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操控。
我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
很快,一幅诡异而古老的画卷在墙上成型:一座阴森的石殿,殿中央立着一根顶天立地的巨大灵柱,柱身上缠满了暗金色的符文锁链,密不透风。
而在灵柱之下,跪着一个身穿素衣的女子,她低着头,长发垂落,看不清面容。
但能看见她伸出的手腕上,一道道鲜血正流淌而出,在地面上汇聚成一个繁复到极致的阵法。
她在以血引阵。
“呀!”端着水盆进来的小翠失声惊呼,水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小姐,你……你画的这个,不是藏经阁地窖里的那幅壁画吗?”
我心头剧震。
那不是什么普通的壁画,那是十万年前,我亲眼见证的封印仪式。
而那个以血肉魂魄为引,将即将失控的我封印于此的女子,正是我的第一任护道使,青梧。
画完最后一笔,苏青竹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缓缓转过身。
她的眼神不再是前几日的懵懂和依赖,而是清明,清明得让我心悸。
她看着我,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在我识海炸开:“夫君,我记得那一夜。”
“你站在雷云之中,浑身是血。她对你说:‘愿以我魂,守你长生。’”
“然后……”苏青竹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茫然的痛苦,“她就碎了。”
我沉默了很久,久到晨光己经洒满了整个房间。
最终,我牵起她冰冷的手,带她走出了房门,一路向下,推开了藏经阁地窖那扇沉重的石门。
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地窖正中的墙壁上,一模一样的壁画在摇曳的烛火下,显得狰狞而悲壮。
苏青竹一步步走上前,伸出指尖,轻轻抚摸着壁画上那个素衣女子的轮廓。
下一刻,她毫无征兆地蹲下身,泪如雨下,压抑的呜咽声仿佛从魂魄深处挤出。
“我好疼……”她喃喃自语,像在对我诉说,又像在对这幅画倾诉,“那些锁链穿过心脏的时候,真的好疼……可是我不能喊,我不能停……因为,你要活着。”
我猛地扣住她的手腕,一股精纯的道韵顺着她的经脉探入。
她的经脉中,除了那股独属于护道使的权柄之力外,竟然还流淌着另一股气息。
那气息极其微弱,却精纯无比,带着万物生发的意味。
是灵脉本源的气息!
它的频率,竟与后山那株青芽完全同频!
一个被我尘封了十万年的猜测,瞬间变得清晰。
我低声开口,声音有些干涩:“青梧为护我封印,耗尽了魂魄,最终散入宗门灵脉之中。若她真能转世……也该是山门中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无根无凭,绝不可能成为苏家的千金。”
她现在是苏青竹,可她也曾是青梧。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夜,我正在静室中梳理线索,一名守卫弟子惊惶来报,说地牢里的赵灵儿突然发了疯,不停尖叫。
我立刻赶了过去。
地牢里,赵灵儿披头散发,双目赤红如血,死死地抓着牢门,看到我来,她像是看到了救星,又像是看到了魔鬼。
“青芽!青芽要醒了!”她嘶吼着,声音尖利刺耳,“玉霄阁……他们要炼‘替身’!他们要把苏青竹的护道血抽干!”
我眉头一紧。
她精神混乱,口中却不停地喃喃:“玄霄子……他在一面镜子里种下了‘影蛊’……他说,只要青芽彻底开花,就能用苏青竹的血契为引,炼化出一具只听命于玉霄阁的护道傀儡……”
话音未落,她猛地喷出一大口黑血,整个人软倒下去,彻底昏死。
我快步上前,捏开她的嘴,舌根之下,一枚细如毫毛的银针在烛火下泛着幽光。
控魂针!
玉霄阁秘不外传的法器,唯有长老级别的人物才能炼制。
看来,赵灵儿知道的,远比她愿意交代的要多,而玄霄子显然不希望她把这些说出来。
回到住处,我立刻布下了一道隔音结界。
我将那枚控魂针投入丹炉,以长生道火焚化。
炉火之中,一缕黑烟升腾,扭曲着汇聚成一行细小的符文:“影出青芽,契归玉霄”。
好一个玉霄阁,好一个玄霄子。
他们不是想夺走苏青竹的护道权柄,他们是想连带着她与灵脉本源的那一丝联系,一并夺走,再造一个傀儡!
我冷笑一声,走到院中,刨开菜园的土,从下面取出一块被泥土包裹的石板。
擦去泥土,石板只有半块,上面布满了裂纹,正是当年封印破碎时崩飞的残碑一角。
而在残碑的背面,刻着一个我亲手设下的阵法——逆命阵。
此阵无声、无光、无息,发动之时不伤人魂魄,只有一个作用。
我将长生道韵缓缓注入残碑,上面的阵纹逐一亮起,又瞬间隐去。
随后,我悄无声息地将这块残碑,嵌入了后山青芽生长的那片土地的根系正下方。
它能在一个血契被强行牵引时,反向将一道我预设的、假的命格,注入施术者的感知之中。
若有人妄图以血为引,夺取苏青竹的命格与契约,那么,他感知到的,将不再是护道使的命格。
而这道假命格,足以引动整个宗门地脉的反噬,将窃取者……魂归地脉。
三日后,护道大典的前夜。
玄霄子果然再度登门。
他手持一座白玉雕琢的莲台,宝光流转,仙气逼人,对我笑得一脸慈和:“林小友,大典在即,为保万无一失,老夫特来以这‘净魂莲台’,为青竹侄女稳固道体,涤荡心神。”
苏青竹看向我,对我微微一笑,竟是答应了。
她缓步走上莲台,盘膝坐下。
就在她坐上莲台的那一刹那,我悄然催动了地底深处的那块残碑阵纹。
玄霄子满意地点点头,闭上双目,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
一道金色的符印在他指尖成型,缓缓按向苏青竹的眉心。
“嗡——”
符印刚一触碰到苏青竹的肌肤,玄霄子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惊恐。
一缕缕青烟,从他的眼、耳、口、鼻中溢出,带着魂魄被灼烧的焦臭味。
“啊——!”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整个人从半空跌落,在地上痛苦地翻滚,“这……这不是她的命格?!这不可能!她怎么会是……灵脉共主?!”
他眼中只剩下逃离的欲望,挣扎着想爬出院子,可一只脚踝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缠住。
那是从地脉深处伸出的、肉眼不可见的根须。
在李道远和众弟子惊骇的目光中,玄霄子被那股力量,硬生生、一寸寸地拖进了坚硬的青石地砖之下,首至完全消失,连一声哀嚎都没能再发出。
李道远脸色煞白,指着平静的地面,嘴唇哆嗦着问我:“林、林兄,你……你做了什么?”
我没有看他,目光落在苏青竹的身上。
不知何时,她的掌心之中,一朵小小的、宛如青玉雕琢而成的花苞,正悄然绽放。
花瓣薄如琉璃,晶莹剔透。
我淡淡地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我让她……真正成了这宗门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