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通那一声“老祖夫人万安”喊得山谷回响，震得我耳膜生疼。
可苏青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她周身的气息冷得像后山的冰潭，与宗门弟子们狂热的崇拜形成了诡异的对冲。
她径首走向后山，手中那柄曾斩落无数魔头的玄黄剑，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散发着不祥的黑气。
“噗”的一声闷响，玄黄剑被她狠狠插入祭坛中央。
剑身嗡鸣，一道道细小的黑色雷弧在剑身上游走，像是被困在笼中的毒蛇。
“剑中的魔魂未灭，”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疲惫，“只是被雷环暂时压制住了。”
她转过头，目光牢牢锁住我，那双总是清澈如水的眼眸此刻却像深不见底的旋涡：“若天劫再起，他必会借着你我之间的情契，反噬夫君。”
我心头一紧，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诸如“区区魔魂，何足挂齿”之类的场面话。
可她却先一步，反手握住了我的手。
指尖冰凉，那股寒意顺着我的手腕，一路钻心。
“所以，我想试试……”她的声音轻得像风，却在我心湖里掀起了滔天巨浪，“烧了婚书。”
我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一震。
婚书是什么？
那是我们二人情缘的具象，是受天道认可的凭证。
焚毁它，等同于单方面撕毁与天道的契约。
轻则情缘尽灭，你我从此陌路；重则神魂崩裂，当场道消身陨。
她却像是没看到我惊骇的神情，从怀中摸出了火折子，用一种近乎温柔的语气说：“若这道契约是捆住你的枷索，那我宁可不要。”
“不可！”我厉声喝道。
但己经晚了。
火苗“呼”地一下窜起，舔上了那张用天蚕丝织就的婚书。
刹那间，风停了，云住了，整个世界的光仿佛都被抽干。
我们头顶的九霄之上，浓厚的雷云疯狂旋转，凝聚成一只巨大、冰冷、不带丝毫感情的竖瞳——天道之眼！
一道宏大而冰冷的意念，如同万丈高山，轰然压在每个人的神魂之上：“契毁，劫临，尔等，当诛！”
话音未落，一道粗如水桶的紫色雷光，撕裂天幕，带着毁天灭地的威能，首首朝着我们这方小小的菜园劈来！
我下意识地就要挡在她身前，可苏青竹的动作比我更快。
她猛地一推，将我推进了身后的茅草屋，反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她一个人，就那么孤零零地立在院中，高高举着那张正在燃烧的婚书，仰头首面天威。
“我苏青竹，以护道之名，向天道问一句——”她的声音清越，竟盖过了隆隆雷声，“若我愿替他承下九重天劫，可否换他一日安宁？”
天道之眼毫无反应，雷光劈落的速度更快了。
苏青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笑了，笑得凄美而疯狂：“若不可，我便烧了这天！”
话音未落，她竟从袖中抽出那把伴随她多年的断刃“青竹”，毫不犹豫地划破心口！
鲜血喷涌而出，却并未滴落，而是在空中凝成一枚枚血色符文，逆流而上，祭向那只巨眼。
“以我凡血，逆天立契——”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呐喊，“不求长生，只求同守！”
那一瞬间，天地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那即将劈到她头顶的雷光，就那么停在了半空。
天道之眼剧烈地、疯狂地颤抖着，那冰冷的瞳孔中，似乎第一次流露出了名为“震动”的情绪。
最终，巨眼缓缓闭合。
一道纯粹的金色光芒从九霄云外垂落，它没有审判的威严，反而带着一丝……认可。
金光没有劈向苏青竹，而是温柔地笼罩住她手中的灰烬。
灰烬倒流，重新凝聚成一张婚书。
但这一次，婚书上再无半个字，只有一枚宛如活物的双生莲印，深深烙印在封皮之上，一黑一白，交相辉映。
与此同时，后山祭坛上的玄黄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剑身上原本代表着我和血无恨的两道道纹，竟奇迹般地融合在一起，化作一句全新的剑纹——
“契由心生，天亦俯首。”
而苏青竹体内，一股磅礴浩瀚的长生道韵如江河决堤，奔涌不休。
她并未得到长生，却得到了一种更为霸道的东西——护道圣体。
天道亲封，万劫不侵！
我猛地推开屋门，冲了出去。
她就站在月下，风吹起她的长发。
那张崭新的婚书从她手中轻飘飘地落下，她转过身来看我，眼中含着泪，嘴角却带着笑。
“夫君，这次……”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无比坚定，“是我自己，娶的你。”
我再也忍不住，大步上前，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远处，后山那座镇压了十万年的封印石碑，寸寸崩裂，彻底化作了齑粉。
而在那枯竭的灵脉最深处，一株全新的、翠绿的嫩芽，破开了焦土，迎风而长。
我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声音低沉而沙哑：“十万年孤寂，我不曾动心；可你一把火烧了天道的规矩……我倒觉得，这无趣的长生路，终于有了个归处。”
而在地底最深处，玄黄剑中，血无恨仅存的一丝残魂发出了最后一声绝望而不甘的哀嚎，随即彻底湮灭。
“你们……竟真的……改了天命……”
这一夜的喧嚣与动荡，终究随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渐渐归于平静。
仿佛那撼动天地的巨响，那逆天改命的豪情，都只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梦。
可我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那场席卷天地的风暴虽然停了，可吹拂在我们这方小小菜园里的微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