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章 道基初鸣琉璃境
雪崩的余威尚未散尽,葬仙岭仿佛一头被彻底激怒又被强行按回沉睡的巨兽,在低沉的、不甘的隆隆声中,缓缓平息着滔天的白色怒火。漫天雪粉如雾,遮蔽了天光,在一种诡异的、死寂的灰白里徐徐沉降。
冰隙深处。
白藏蜷缩着,像一个刚刚脱离母体的婴孩。外界毁天灭地的轰鸣己遥远得如同隔世。充斥他整个存在,占据他所有感知的,是另一种声音,另一种洪流——那自虚空中奔涌而至、烙印进他灵魂最深处的《长生不老经》。
金色经文己不再显化于外,它们彻底内化,如同亿万条拥有生命的金色溪流,在他破碎的经络、枯竭的丹田、濒临崩溃的识海中奔涌流淌。每一次冲刷,都带走污浊的残渣,留下纯粹的、闪烁着微光的道痕。那感觉,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正用这无上真言为刻刀,在他这具行将朽木的躯体上,凿刻着全新的、迥异于过往的根基。
“长生心读长生经,身随心掌得长生……”
“经声习惯平常心,遇事不恐也不惊……”
经文流淌过心脉,那颗黯淡如风中残烛的金丹,终于发出了最后一声细微的、如同琉璃碎裂般的哀鸣。
咔嚓!
微不可闻,却震彻神魂。
三百载苦修凝聚的“道果”,象征着力量与寿元的依凭,彻底崩解,化作无数细小的、灰败的碎屑,如同燃尽的余烬,被奔涌的金色经文洪流无情地卷走、湮灭。
剧痛!一种根植于生命本源的撕裂感瞬间攫住了白藏。这痛楚远比肉身的冻伤、灵力的枯竭更甚千万倍,它源自对“道”的依赖被彻底斩断的恐惧,是旧日大厦崩塌时灵魂深处的战栗。他身体猛地弓起,喉间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意识在剧痛的浪潮中沉浮,几乎要被彻底淹没。
“不惊不怖无畏险,不悲不喜红尘称……”
“得道轮回宿命通,看破生死是长生……”
恰在此时,识海深处,这两句经文如同定海神针,骤然发出璀璨的光芒。那光芒并不炽烈,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清凉与安定。奔涌的痛楚洪流撞上这光芒,如同沸汤泼雪,竟被强行抚平、疏导,虽未消失,却不再具有撕裂神魂的狂暴。
白藏急促的喘息渐渐平复,弓起的身体缓缓放松。他“看”着那崩塌的金丹碎屑被金色经文彻底吞噬、净化,一种前所未有的“空”与“虚”感,取代了曾经的“实”与“有”。丹田处,那个因自爆未遂而彻底枯竭的死寂之地,此刻被金色的经文洪流冲刷、填充,一个极其微小、却蕴含着无限生机的核心,正在这“空”与“虚”中悄然孕育。
它无形无质,并非金丹那般能量高度凝聚的固态结晶。它更像一个漩涡,一个由无数细微到极致的金色符文构成的、遵循着《长生不老经》玄奥韵律缓缓旋转的漩涡。每一次旋转,都极其微弱地牵引着外界稀薄到近乎枯竭的天地灵气,以一种白藏完全陌生的方式,将之转化、提纯,化为一种精纯到不可思议、带着勃勃生机与永恒韵律的……“长生力”。
这力量细若游丝,却坚韧无比,带着一种源自大道本源的清凉与澄澈,开始沿着他新生道基勾勒出的、前所未有的路径缓缓流转。它所过之处,冻僵坏死的血肉仿佛久旱逢甘霖,贪婪地吮吸着生机,细微的麻痒取代了刺骨的冰寒;破碎的经络被这温润的力量浸润、弥合,如同干涸的河床重新注入了活水。
旧壳在剥离,新芽在萌发。痛楚并未完全消失,它转化成了新生过程中一种更深刻、更本质的磨砺,伴随着金色经文的每一次冲刷、新生道基的每一次微弱脉动,刻入骨髓,融入神魂。
时间在这蜕变中失去了意义。或许是弹指一瞬,或许是沧海桑田。
当最后一丝属于旧日金丹的碎屑被金色经文彻底消融,当那新生的、符文漩涡般的道基核心第一次完整地、自主地完成了一次吐纳循环时——
嗡……
一声远比之前引发雪崩时更低沉、更内敛、更宏大、仿佛来自宇宙洪荒深处的共鸣,自白藏的道基核心处震荡开来。
这声音并非响彻外界,而是回荡在他体内新生的每一个角落,回荡在他重铸的神魂之中。
随着这一声共鸣,白藏周身那层微弱却坚韧的淡金色光晕骤然明亮了一瞬,随即向内收敛,仿佛一层无形的琉璃宝甲,紧贴着他的肌肤,最终隐没于体内,只留下一种通体澄澈、内外明净的奇异感受。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冰隙内,光线昏暗依旧,弥漫着雪崩后沉降的细微冰晶尘埃。然而,在白藏此刻的视野中,一切都不同了。
冰隙内壁万年玄冰的纹理从未如此清晰,那每一道天然的刻痕,都仿佛蕴含着天地初开时的寒冰法则,向他无声述说着“恒”与“变”的至理。悬浮在空气中的每一粒冰尘,都在极其缓慢地、遵循着某种玄奥轨迹飘动,轨迹的尽头,似乎连接着经文深处描述的“六道时间皆同链”的宏大图景。他甚至能“听”到身下冰雪深处,大地极其微弱、却永恒不息的搏动,那韵律竟隐隐与他新生道基核心的旋转同步。
“经声在外画天地,经声在内塑海江……”
“经声绕心千层厚,经声绕身三丈长……”
这不再是文字的描述,而是此刻他身心最真实的体验!这新生道基赋予他的,并非瞬间移山填海的神通,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知——感知天地万物的本真韵律,感知自身与这韵律的微妙联系。一种洞彻的明悟油然而生:长生之道,不在强力攫取,而在身心与此韵律的契合无间。
他尝试着,极其轻微地调动了一丝那新生的、微弱的“长生力”。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发,没有炫目的光华。那丝力量如同最温顺的溪水,随着他的意念,无声地流淌向冻伤最严重的左臂。所过之处,刺骨的冰寒如同遇到了克星,飞速褪去,坏死的麻木感被一种温润的麻痒取代,僵硬的肌肉和关节,开始极其缓慢地恢复着知觉和活力。这修复的速度很慢,远不如昔日金丹灵力催动下的效果显著,却带着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扎实与稳定,仿佛这力量本身就蕴含着“生长”与“延续”的本源法则。
白藏心中一片澄澈。他明白了,这“长生力”,这新生道基,其威能不在破坏,而在滋养、修复、共鸣与……守护。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微弱、几乎被风雪和大地余震完全掩盖的异样波动,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穿透层层冰雪的阻隔,极其艰难却又无比清晰地传递到了他新生道基那敏锐无比的感知中。
那波动……带着刺骨的阴寒,带着浓稠得化不开的怨毒,以及一种濒死野兽般的疯狂挣扎!它并非来自雪崩埋葬的方位,而是来自更深、更隐蔽的冰层之下!
白藏初生般清澈的瞳孔,骤然收缩。
玄阴洞主!那个修为深不可测、一首隐在暗处操纵追兵的真正煞星!他竟然没有葬身于那场天崩地裂的雪崩?他竟然在如此毁灭之下,还能挣扎着发出如此怨毒的波动?这波动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绝望的呼唤,一种指向……某种极度危险存在的坐标!
一股比葬仙岭罡风更凛冽的寒意,瞬间攫住了白藏刚刚复苏的心脏。
雪崩的埋葬只是开始。真正的危机,那来自冰层深处、来自玄阴洞主垂死挣扎引来的未知恐怖,正如同蛰伏的毒龙,在冰冷的黑暗中,缓缓睁开了贪婪的眼睛。
白藏下意识地想要站起,身体却因新生的虚弱和尚未完全恢复的伤势猛地一晃。他立刻稳住心神,不再强行动作。
“余音不断心间响,心里心外经声扬……”
“若得人生半日闲,诵经一遍又何妨?”
识海中,这两句经文自然而然地流淌而过。没有刻意的驱使,没有功利的祈求,只是一种心境的映照。他不再急于挣扎起身,而是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葬仙岭酷寒稀薄的空气吸入肺腑,竟带着一丝新生道基特有的清凉与生机。
他闭上眼睛,不再试图感知外界那令人心悸的怨毒波动,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
那新生的、由无数金色符文构成的漩涡道基,正遵循着《长生不老经》的玄奥韵律,稳定而微弱地旋转着。每一次旋转,都极其缓慢地汲取着天地间稀薄的灵气,转化为丝丝缕缕精纯的“长生力”,温养着他残破的躯体,也滋养着他重铸的神魂。
外界是冰雪地狱,是怨毒呼唤引来的未知杀机。
体内是初生的道基,是流淌着永恒韵律的长生真言。
白藏盘膝坐在冰冷的玄冰上,破烂的鹤氅覆盖着逐渐恢复温度的身体。他不再去想那冰层下的威胁,不再去想那玄阴洞主能引来什么。他只是沉浸在这内视之中,沉浸在道基核心每一次微弱而坚定的旋转里,沉浸在灵魂深处那无声流淌、却浩荡无极的经文韵律之中。
“乾坤不住看斗转,且把日月阴阳连……”
“循序往复都并用,莫把独阳孤阴玩……”
经文的奥义在心间流淌,与新生道基的运转隐隐相合。一丝丝微不可察的金色光晕,再次从他周身毛孔极其缓慢地渗出,不再是防御的屏障,而更像是一种内敛的、自我修复的光茧,将他包裹其中。
冰隙外,风雪依旧。冰隙内,时间仿佛被经文的力量拉长、凝固。唯有那新生道基核心的旋转,那“长生力”对伤体的温养,在无声而坚定地进行着。
他需要时间。
而黑暗深处,那被垂死呼唤引来的恐怖,正撕裂厚厚的冰层,以惊人的速度,向上逼近!沉重的、非人的挤压声,混合着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无数冰晶在相互啃噬的诡异嘶鸣,透过厚重的冰岩,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如同死神的脚步,敲打在寂静的冰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