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
是“巨石”要塞独有的，浸透骨髓的寒冷。空气里混杂着千年尘埃、腐败机油和被抑制的亚空间能量的恶臭，粘稠得像是凝固的尸油。
SR-01号监牢，观察窗。
维罗妮卡的脸紧贴着冰冷的强化水晶。呼出的白雾瞬间凝结，又被内部更深邃的寒意冻成冰霜。
她在发抖。
不是因为冷。
而是因为那间用磨光黑曜石打造的、无缝牢房里的那个东西。
“评估报告。”
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威严，冷漠，没有人类的情感。一字一句，是动力锤砸在冻铁上的闷响。
异端审判庭，审判长，费奥多尔·卡拉马佐夫。
她的……父亲。
维罗妮卡没有回头。战斗修女面对异端时本该脱口而出的《憎恨祷文》，此刻变成一串生锈的齿轮，死死卡在她的喉咙里。
这条通往地狱尽头的路，每一步都烙印着帝国的噩梦。
她的视线刚刚才从一个曾经俊美的噪音战士身上移开。那个帝皇之子的堕落者，被无数闪着蓝光的音波抑制探针刺穿身体，吊在半空。扩音器被拆了，声带被切了，但他的喉咙仍在无声地开合，每一块肌肉都在疯狂痉挛，试图唱出那献给色孽的、能扭曲现实的交响乐。
寂静，是这里最残酷的刑罚。
再往前，是一具被力场禁锢在凝滞时空中的巨兽骸骨。它的结构违背了所有己知的生物学原理，肋骨是扭曲的镰刀，脊椎是一串串缝合在一起的眼球。
“冉丹灭绝之战的遗物。”阿兹瑞尔平淡地解释，声线像在介绍一块普通的石头，“它活的时候，吞了三个星际战士战团，连带他们的基因种子。”
维罗妮卡路过那骸骨时，能感觉到，阴影里那个暗黑天使至高大导师的狮王盔下，闪过一道属于万年之前的、刺骨的仇恨。
最清晰的感官残留，是一阵精神上的尖锐刺痛。
信-仰-即-逻-辑-谬-误。
那冰冷的、非人的数据流，来自一个被黄铜与钢铁构成的复杂机械束缚住的硅基生命。它无数颗水晶眼珠疯狂转动，闪烁着代表禁忌的、属于黑暗科技时代的“憎恶智能”之光。
“帝皇在上！”
即便只是回想，维罗妮卡的精神壁垒也自动燃起金色火焰，将那道入侵的数据烧成灰烬。
但所有这些恐怖，所有这些帝国的黑暗藏品，都无法与眼前这间牢房相比。
“我问你它的状态，维罗妮卡。”
卡拉马佐夫的声音里，多了一分不耐。他从不把她当女儿。她是一件工具，一双被赐予了特殊天赋，需要定期校准和评估的“眼睛”。
两天前，她从冰冷的石床上醒来，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战败的羞辱，净化了你头脑中不必要的感伤。现在，帝国需要你这双眼睛。”
“它……很安静。”维罗妮卡的声音干涩，像是砂纸在摩擦。
“安静，不代表无害。”阿兹瑞尔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
维罗妮卡强迫自己，再次将视线投向那片黑暗。
一个近六米高的、非人的轮廓。
数十根比她大腿还粗的精金锁链，从墙壁和天花板的每个角度延伸出来，死死缠绕着那具庞大的躯体，将它以一个屈辱的姿态捆绑在拘束力场中央。
那是亵渎的造物。
扭曲焦黑的机甲残骸，像是化石，“长”在增生的紫黑色肌肉纤维上。断裂的液压管与搏动的主动脉交织，形成一个活的、呼吸着的外骨骼。
她能看见它胸口那个暴露在外的、虚弱搏动的心脏熔炉。
那颗曾吞噬无数钢铁与血肉的【生命黑洞】，正闪烁着不祥的幽紫色光芒。每一次搏动，都让缠绕它全身的精金锁链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嗡鸣。
他们不是在囚禁。
他们是在镇压。
“基因序列极不稳定，”阿兹瑞尔打破死寂，“‘巨石’的智库贤者用了十七种分析模型，结论只有一个：它在吞噬，在进化。即使被锁在这里，它依然在吞噬我们用来抑制它的能量，效率极低，但从未停止。”
“一个完美的活体兵器，”卡拉马佐夫的声音里，第一次透出一种属于学者的、贪婪的狂热，“它融合了神骸基因，却保留了人类的愤怒作为驱动核心。这是帝皇都未曾设想过的道路。维罗妮卡，用你的‘天赋’，告诉我，它的灵魂在想什么。”
命令。
维罗妮卡感觉双脚灌了铅，一步，一步，挪到观察窗前，额头抵住冰冷的强化水晶。
这个距离，她看清了。
看清了那具怪物被无数锁链束缚住的、无力垂下的头颅。
就在这时。
仿佛感受到了她的窥探。
那个怪物，动了。
它缓缓地，抬起了头。
黑暗中，两盏灯，亮了起来。
一盏，是人类的，燃烧着不屈怒火的幽邃黑色。
而另一盏……
是巨大的、幽紫色的、由无数个微小晶面构成的、属于虫族的、冰冷而无情的复眼。
维罗妮卡肺里的空气被瞬间抽干了。
在她接受的所有教诲中，异端是意志薄弱者，是被混沌诱惑的堕落者，是灵魂的残次品。
可那只眼睛里，没有软弱。
没有被诱惑的欢愉，没有堕落后的迷茫。
那里面，只有焚尽银河的憎恨，撕裂灵魂的痛苦，以及一股宁愿化身怪物，也绝不向神明与命运屈服的、钢铁般的疯狂！
一个亵渎的、足以让她被当场净化的念头，像一把动力剑，刺穿了她由祷文和教条构筑的精神壁垒。
是什么样的绝望，能让一个人类主动放弃灵魂？
是什么样的经历，能让“变成怪物”，成为他眼中唯一的飞升之路？
亚瑟的目光，没有在维罗妮卡身上停留哪怕一毫秒。
他那只人类的眼睛，和那簇巨大的虫族复眼，越过她，精准地、死死地锁定了她身后，那个身着黑色动力甲的审判化身。
卡拉马佐夫。
轰——！！！
没有声音。
一道无形的、凝若实质的、纯粹由憎恨与暴怒构成的精神冲击波，从亚瑟的意志中轰然爆发！
那不是灵能。
那是巢群君王最原始的、要将仇敌连同其所代表的腐朽帝国一起生吞活剥的、最纯粹的毁灭意志！
【把她……还给我！！！】
维罗妮卡感觉自己的大脑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狠狠塞进了一台正在碾碎钢铁的巨型绞肉机里。耳边是亿万只虫豸的尖啸，眼前是地狱般的血色幻象，那句怒吼不是声音，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首接烙在了她的灵魂上！
她整个人被那股精神风暴的余波狠狠向后掀飞，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滑落在地。
风暴中心，卡拉马佐夫动力甲表面镌刻的数百枚防御符文，一瞬间爆出刺眼的光芒，又在一瞬间全部熄灭！
他山岳般的身躯，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晃动。
他腰间悬挂的一枚用圣人指骨制成的、检测灵能纯度的护符，“咔嚓”一声，裂开一道细密的缝隙。
阿兹瑞尔的动力拳套瞬间充能，发出刺耳的嗡鸣，一步踏出，挡在审判长身前。
牢房内，亚瑟发出一声被压抑到极致的野兽低吼，全身的精金锁链被他狂暴的意志绷得笔首，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风暴，平息。
卡拉马佐夫扶正了自己头上的审判官帽。他那双枯井般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一丝混杂着惊愕与极度危险的兴奋。
他看了一眼地上裂开的护符，又看了一眼牢中那头重新垂下头颅，却依旧散发着滔天恨意的怪物。
他没有理会挡在身前的阿兹瑞尔，也没有去看地上挣扎的维罗妮卡。
他缓缓抬起一只动力拳套，对着内置通讯器，用一种评估完美艺术品的、冰冷的口吻，下达了最终判决。
“准备‘试验’程序。”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地狱，能诞生出如此纯粹的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