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山炮的炮口，正在膨胀。
那不是比喻。
在亚瑟布满血丝的视野里，那点橘红色的光，正像一颗畸形的太阳，贪婪地吞噬着周围所有的光线和物质。驾驶舱内，温度警报早己啸叫到失声，变成一串无意义的、代表着熔化的红色乱码。
他闻到了。
自己座椅的合成皮革，被超高能量辐射引燃的焦臭味。
死亡的味道。
他输了。
就在泰坦驾驶主脑的杀戮指令，即将化作现实的前0.2秒。
“滋。”
一个极其轻微的声音，像有人用湿手指掐灭了一根蜡烛。
战场上，凭空出现了一个“洞”。
一个绝对漆黑的、没有任何反光的、不断向内坍缩的球体。它出现得毫无道理，仿佛是画师在画布上滴错了一滴墨。
它飞得不快，慢悠悠地，撞向了“帝皇之怒”号的左腿膝盖。
没有爆炸。
没有火花。
甚至没有声音。
泰坦那由神圣精金和复合装甲铸造的、首径超过三米的巨大膝关节，连同内部复杂的液压管线和动力结构，被那个黑色球体无声无息地“吃掉”了一大块。
一个边缘光滑得能照出人影的、深不见底的空洞，就那么突兀地出现在泰坦的腿上。
仿佛它生来就是个瘸子。
火山炮的开火程序，被这无法理解的伤害，强行中断了。
“警告！未知空间武器！规避……啊！！！”
阿兹瑞尔那永远沉稳的咆哮，第一次在广域通讯中，被纯粹的惊骇撕裂。
咔嚓——！！！
巨大的泰坦失去了平衡。它三十米高的钢铁身躯，像一尊被抽掉基石的神像，不受控制地向侧面倒去。
轰隆！
它单膝重重砸在地上，大地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悲鸣。
是谁？！
阿兹瑞尔的怒吼，也是亚瑟脑中的疑问。
他的传感器早己失灵，但他的【千眼预兆】，那片由虫族基因构建的感知网，却捕捉到了。
空气，在“褶皱”。
天空像一幅被小心翼翼拉开的丝绸帷幕，一道稳定的、闪烁着柔和白光的空间裂隙，无声地展开。
一艘艘线条修长、涂装着象牙白和深蓝色的、宛若深海游鱼的飞隼炮艇，从中鱼贯而出。
地面上，更多的空间开始扭曲，一尊尊沉默的、扛着那种“黑洞炮”的幽魂卫士，凭空浮现。
成百上千名身着贴身灵骨甲、脸上戴着无悲无喜面具的战士，出现在战场的每一个角落。
他们，包围了所有人。
在军队的最前方，一个身影，乘着悬浮平台，缓缓降下。
她身着华丽的灵骨长袍，手持一柄不断嗡鸣的巫灵之刃。
灵族先知。
就在亚瑟试图处理这超出理解的一幕时，他的大脑，被入侵了。
是一股古老、浩瀚、带着星辰燃尽后余烬般疲惫感的意志，像一根冰冷的探针，强行撬开了他的头盖骨！
【……挣扎的幼兽……】
“滚出去！”
亚瑟的理智，在瞬间被点燃！这不是交流，是支配！他血脉深处那属于巢群的、暴虐的意志轰然苏醒，化作一头无形的野兽，朝着那股外来意志狠狠咬了回去！
【……可悲的、半成的……反抗……】
先知的意志没有丝毫波澜。
下一秒，他的【千眼预兆】被劫持了！
视野里的一切都消失了！他“看”到了！
他看到一颗燃烧的黄金星球，王座上端坐着一具干枯的黄金骷髅。
他看到亿万虫群组成的黑色浪潮，正贪婪地啃食着银河的边缘。
他看到地底深处，无数金属骷髅组成的军团，正从沉睡中苏醒，眼眶中亮起绿色的冷光。
最后，所有的画面都聚焦于一点。
那个躺在医疗舱里，被一紫一金两种光芒反复撕扯，发出痛苦呻吟的安琪拉！
先知的意志，化作一句冰冷的烙印，刻在他的脑髓上。
【她是终结，亦是开端。】
【你的血脉，是看守她的锁链。】
【而我们，是来取‘钥匙’的。】
“我妈的钥匙！！！”
亚瑟的守护本能，让他发出了野兽般的精神咆哮，“谁也别想碰她！！！”
“够了。”
先知举起了她的巫灵之刃。
亚瑟感觉到，那股盘踞在他脑海中的意志，分出了一缕，像一条冰冷的毒蛇，顺着他与活体星舰的神经链接，钻了进去！
他感觉到自己的虫族血脉，被一股更高级、更精纯的力量，强行“征用”了！
天空那艘活体星舰，那根巨大的脊椎主炮，再次亮起了幽蓝色的光芒。光芒之中，多了一丝七彩的、属于灵族灵能的辉光。
一个混合了泰伦生物能量与灵族心灵神力的、前所未有的光柱，正在成型。
目标，锁定了跪倒在地的“帝皇之怒”号。
就在开火的指令即将下达的瞬间。
亚瑟的视野，通过被劫持的链接，死死锁定了泰坦的胸口。
那里，有一枚巨大的、被战火熏黑的帝国鹰徽。
双头的神鸟，依旧顽固地扼守着这台机器的“心脏”。
他的感知，甚至穿透了厚重的装甲。他“感觉”到了泰坦驾驶舱里，那个驾驶员的存在。
不是样貌，而是一团燃烧的、纯粹的、黄金般的意志。
忠诚。无畏。坚定。
在他的感知尽头，他看到了一副闪烁的、小小的全息投影。
照片上，是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对着镜头，露出缺了门牙的、灿烂的笑脸。
一瞬间，亚瑟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那个驾驶员，那个帝皇的屠夫……和他一样。
也是为了守护什么东西，才坐进这铁棺材里，把命卖给一具黄金王座上的骷髅。
一股荒谬的、跨越了阵营的惋惜，像毒液一样注入他的脑髓。
“贱民的基因，会污染了‘摇篮’的数据库。”
“现在就处理掉。”
德拉科那张傲慢的脸，执事谄媚的鞠躬，安琪拉变成灰色的头像……
冰冷的记忆，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穿了那层脆弱的“也许”！
惋惜？
去你妈的惋惜！
这个帝国，这个驾驶员用生命守护的体制，今天可以为了贵族的喜好处理掉安琪拉，明天就能为了某个审判官的命令，把他照片上那个女孩，也扔进焚化炉！
他们所谓的守护，不过是场自欺欺人的笑话！
亚瑟不再抵抗那股灵能的操控。
他主动张开了自己的灵魂，像张开一张饥饿的嘴，将自己积攒了十九年的、对这个帝国的全部憎恨与疯狂，狠狠灌进了那道即将发射的光柱里！
“以凯恩之名！”先知的声音，在宣告。
“开炮！亚瑟！那东西在吸干我们的能量！”莉娜的尖叫，在哀求。
亚瑟的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混着血腥味的词。
“去死吧。”
轰——！！！
混合了泰伦生物能量、灵族心灵神力，以及一个被背叛者全部疯狂意志的光柱，轰然射下！
“帝皇之怒”号的虚空盾，在接触的瞬间，甚至没能像玻璃一样碎裂。
它蒸发了。
像一滴水落入太阳，无声无息地，被抹除。
光柱，结结实实地贯穿了泰坦的躯干。
没有爆炸。
至少，一开始没有。
那台三十米高的战争神祇，像一座被投入熔炉的冰雕，从内到外，开始发光、变红、融化。
驾驶舱内，那张女孩的笑脸，连同那团黄金般的意志，第一个化为灰烬。
紧接着，是弹药库。
一连串无声的、剧烈的白色闪光，在泰坦的胸腔内爆开。
然后，是它的心脏——那台永恒燃烧的等离子反应堆，失去了所有束缚。
轰——隆——！！！
一颗小型的、蓝白色的太阳，在战场中央升起！
毁灭性的光和热，向西面八方席卷！
“帝皇之怒”号，这尊行走的钢铁神殿，被它自己的心脏，从内部炸成了一团不断膨胀的、由气化金属和等离子烈焰组成的云。
冲击波将战场上的一切残骸都吹飞到天际。
当光芒散去。
原地，只剩下一个首径超过百米的、边缘被烧成琉璃状的巨大陨坑。
陨坑的中心，还在流淌着金红色的铁水。
什么都没剩下。
战场，陷入了绝对的、死一般的寂静。
先知的意志，最后一次扫过亚瑟的灵魂，像是在审视一件工具。
没有命令，没有言语。
只有一个坐标，像一道血色的纹身，被狠狠烙印在了亚瑟的记忆最深处。
然后，那股庞大的意志，退潮般散去。
“滴……滴……”
驾驶舱内，只剩下维生系统微弱的警报声。
亚瑟大口喘着气，浑身被冷汗浸透，仿佛刚从溺死的边缘被捞回来。
他颤抖着，抬起唯一还能动的右手，在满是裂纹的控制台上，点开了星图。
那个血色的坐标，正在疯狂闪烁。
“亚-瑟……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
通讯器里，传来莉娜劫后余生的、带着哭腔的声音。
亚瑟没有回答。
他用尽全身力气，操控着只剩半截的机甲，将导航的目标，设定为那个新出现的、疯狂的坐标。
“安琪拉。”
他喉咙里挤出妹妹的名字，声音沙哑得不似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