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破岳的到来，犹如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
他那不加掩饰的灼热气息，与柳如是残留的冰寒剑意在空中碰撞，发出细微的“嗤嗤”声，仿佛水火不容。
“赵兄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柳如是清冷的声音响起，听不出喜怒，只是平淡地陈述事实。她并未起身，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哈哈，柳家妹子还是这般冷淡。”
赵破岳浑不在意，目光扫过阁内众人，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感，最终停留在雷烈身上，“咦？雷蛮子也在？怎么，被柳妹子的剑意冻傻了？”
雷烈浓眉一拧，瓮声道：“赵破岳，少说风凉话！柳小姐剑意通玄，我雷烈佩服得很，正在体悟其中精妙。”
“精妙？”
赵破岳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带着一股狂野的意味，“精妙是精妙，就是太冷了，哪有我赵家的《烈火真罡》来得痛快！锻骨如烘炉，血气如火炉，一拳一脚，焚山煮海，那才叫畅快！”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空位坐下，动作大开大合，带起一股热风。
他目光掠过彭宴时，仅仅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显然并未将这个名声不显的柳家赘婿放在眼里，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柳如是身上。
彭宴心中并无波澜，反而悄然运转起《百兽凿脉诀》中“灵猿”篇的感知法门，全身筋络微调，精神高度集中，如同潜伏在树梢的猿猴，敏锐地捕捉着阁内每一丝气息的流动。
他清晰地“听”到了赵破岳体内那如同熔岩奔流般澎湃的气血之声，以及那股炽烈、霸道、仿佛要将一切焚尽的真罡气息。这与他之前见过的任何力量都截然不同，充满了侵略性的爆发力。
‘这就是锻骨大成，而且是专修火属功法的锻骨大成！’彭宴暗自心惊，‘气血如烘炉，真罡似烈火，果然名不虚传。
他这力量爆发前的‘蓄势’，比我之前模拟的猛虎扑食更加狂暴，像是火山即将喷发前的地动山摇，力量积蓄到了极点，只待一个宣泄口。’
他又回想起柳如是那化气为剑的冰寒剑意。
极致的冰寒，极致的凝练，仿佛将万载玄冰的精粹压缩于一点，寒气内蕴，锋芒暗藏，只在爆发的一瞬间才展露其冻结万物的恐怖。
‘一火一冰，一爆一凝，一刚一柔……’
彭宴的思绪飞速转动，体内的饕餮虚影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两种截然不同却都强大无匹的力量气息，传来更加强烈的渴望。
‘《百兽凿脉诀》现在熔炼的都是基础发力技巧，面对这种将某种属性力量修炼到极致、并且拥有独特意境的高深武学，确实显得根基浅薄，变化不足。’
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接触到更多武学精髓的契机。
而眼下，这些大泽城的天才们，就是他最好的“养料库”。
他不动声色地调整坐姿，让自己能更好地观察场中几人。
赵无咎眼见赵破岳到来，立刻收敛了脸上的不快，换上热情的笑容：“破岳兄来得正好！方才柳小姐露了一手化气为剑的神技，令人叹为观止。破岳兄的《烈火真罡》同样威震大泽，不知今日可否让我等开开眼界，见识一下真正的锻骨大成之威？”
他这话捧得巧妙，既恭维了赵破岳，又隐隐将柳如是与赵破岳放在了对等的位置上，暗含比较之意。
赵破岳哈哈一笑，声震屋瓦：“赵无咎，你小子少给我灌迷魂汤。想看我的烈火真罡？行啊！”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盏叮当作响，一股更加灼热的气浪扩散开来，让离得稍近的李芸娘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不过，”赵破岳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向柳如是，“我一个人耍有什么意思？柳家妹子，刚才你那冰晶小剑看得我心痒难耐。
不如这样，你我二人各自演示一招，点到为止，也让这些小辈们看看，何为真正的‘道’！”
他眼中战意升腾，显然并非只是单纯的展示，而是存了与柳如是一较高下的心思。
阁内气氛瞬间紧绷起来。雷烈握紧了拳头，眼中满是期待；李芸娘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柳如是；赵无咎则摇着折扇，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什么。
彭宴的心跳也微微加速。
两大顶尖天才的碰撞，哪怕只是点到为止的演示，也蕴含着难以想象的武学奥妙！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观摩机会！
柳如是清冷的眸子对上赵破岳充满侵略性的目光，沉默片刻，樱唇微启，只吐出一个字：
“可。”
她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玉指轻抬，并未指向茶杯，而是首接对着身前尺许外的空气。
赵破岳眼中精光爆射，低吼一声：“好！”他并未起身，右拳缓缓握紧，置于身侧。随着他的动作，阁内的温度陡然飙升！
他的古铜色肌肤下，仿佛有赤红的岩浆在流淌，肌肉贲张，筋骨发出低沉的雷鸣，一股肉眼可见的、带着扭曲热浪的赤红气流开始在他紧握的拳头周围凝聚、压缩！
空气仿佛都在燃烧，发出“噼啪”的细微爆响。彭宴瞳孔微缩，他清晰地“看”到，赵破岳的拳头周围，那赤红气流并非无序翻腾，而是以一种极其狂暴却又隐含规律的轨迹高速旋转、坍缩，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热量、所有的破坏欲都疯狂地压缩进那方寸之间！
‘这就是他的‘蓄势’！比猛虎扑食更霸道，比火山喷发更压抑！将焚尽八荒的烈火，强行约束于拳锋一点！’
彭宴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跟着那狂暴的节奏隐隐沸腾，背后的饕餮虚影更是躁动不安，几乎要破体而出，去吞噬那团精纯霸烈的火属真罡。
与此同时，柳如是那边却是一片截然相反的景象。
她指尖前方的空气骤然变得冰冷粘稠，一缕缕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气凭空涌现，并非扩散，而是如同受到无形力量的牵引，疯狂地向她指尖前方汇聚、凝结！速度之快，远超之前凝水成冰！
眨眼间，一柄比之前更加凝实、更加晶莹剔透、长度足有半尺的冰晶短剑己然成型！
这柄短剑通体散发着幽蓝色的寒光，剑身周围的空间都仿佛被冻结，光线在其表面发生了微妙的扭曲。
剑尖所指，并非赵破岳，而是他拳锋前方那团被压缩到极致的赤红气流。
剑身无风自动，发出极其轻微的、仿佛冰川开裂般的“铮铮”剑鸣，一股冻彻灵魂、灭绝生机的寂灭剑意弥漫开来，与赵破岳的灼热霸道分庭抗礼！
冰与火，寂灭与爆发，两种截然相反、却又都臻至某种极致的“势”，在小小的听潮阁内轰然对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无声的湮灭与侵蚀。
冰晶短剑的剑尖与赵破岳拳锋前方那压缩到极点的赤红气流核心，在距离彼此寸许的位置，仿佛隔空抵在了一起！
嗤——！
刺耳至极的声音骤然响起！
那是极致的寒流与压缩到极致的烈阳真罡相互湮灭、相互吞噬的声音！
一半空间寒霜弥漫，冰晶蔓延；另一半空间热浪翻滚，空气扭曲！一道清晰的分界线出现在两人之间，冰蓝与赤红疯狂地侵蚀着对方的地盘，却又被对方的力量死死顶住，僵持不下！
李芸娘早己躲到了雷烈身后，小脸煞白。
雷烈双目圆睁，死死盯着那交锋的核心，试图从中捕捉力量运转的轨迹。
赵无咎的折扇也忘了摇动，脸上第一次露出凝重之色。
彭宴更是心神剧震！他的“灵猿”感知被催发到了极致！
他“看”到柳如是那冰晶短剑中，每一缕寒气都凝练如针，蕴含着精纯无比的寒冰真气和锋锐无匹的剑意，它们并非无序冲击，而是以一种极其精妙、极其复杂的结构排列组合，形成了一种类似“冰封领域”的微型力场，不仅冻结物质，更在冻结、迟滞对手的力量运转！
而赵破岳的赤红气流核心，则是另一种狂暴到极致的“凝”！
那并非静态的凝聚，而是无数道狂暴的火焰真罡在狭小的空间内以超高速度螺旋对冲、碰撞、压缩！
每一次对冲都产生恐怖的爆炸力，却又被更强的力量约束在核心点，形成了一种极不稳定的、随时可能爆发的“烈阳塌陷”！这种力量结构，充满了毁灭性的张力！
‘化气为剑，凝冰成域……压缩真罡，烈阳塌陷……’
彭宴的脑海中如同掀起了风暴。
柳如是的控制精妙到了毫巅，赵破岳的爆发则狂猛到了极致。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蓄势”与“爆发”方式，如同两幅截然不同却又都无比瑰丽的画卷，在他眼前徐徐展开！
他体内的《百兽凿脉诀》功法自行高速运转起来，那些源自疯狗撕咬、莽牛冲撞、灵猿攀援的发力技巧，在这两种更高层次的“道”面前，显得如此粗陋不堪。
他疯狂地记忆、分析着眼前这冰火交锋中展现出的每一丝力量运用细节——寒气的凝练结构、剑意的传导方式、火焰的压缩技巧、爆炸力的约束法门……
饕餮虚影在他背后无声地咆哮，贪婪地“吞噬”着这难得一见的武学景象，将其转化为最原始的感悟，烙印进彭宴的识海。
他感觉自己的《百兽凿脉诀》正在发生某种蜕变，仿佛干涸的土地迎来了甘霖，无数新的、更精妙的发力、卸力、借力、凝力的可能性在脑海中迸发！
就在这时，僵持的局面终于发生了变化。
冰晶短剑的剑尖，终究是能量高度凝聚的实体，在持续不断的湮灭中，剑尖处开始出现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痕！
而赵破岳拳锋前的赤红气流核心，那狂暴的烈阳塌陷也似乎到了某种极限，边缘处开始剧烈地波动起来，隐隐有失控的迹象！
柳如是秀眉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赵破岳则低吼一声，额头青筋微跳。
几乎是同一瞬间，两人仿佛心有灵犀，同时撤力！
嗡！
呼！
冰晶短剑瞬间崩散，化作漫天细碎的冰晶粉末，带着残留的寒气飘散。
那压缩到极致的赤红气流核心也猛地膨胀、消散，化作一股灼热的狂风席卷开来，吹得众人衣衫猎猎作响。
阁内温度忽冷忽热，冰火两重天的感觉让人极不舒服。
柳如是收回了手指，指尖萦绕的寒气迅速敛去，脸色依旧清冷如雪，只是呼吸似乎比平时略微急促了一丝。
赵破岳缓缓松开拳头，手臂上的赤红之色褪去，古铜色的皮肤上隐隐有汗气蒸腾，他咧了咧嘴，眼中战意未消，却也有几分酣畅淋漓。
“痛快！”
赵破岳哈哈一笑，打破了沉寂，“柳家妹子的‘冰魄凝锋’果然厉害！我这‘烈阳崩’还是欠点火候，差点没收住。”
柳如是淡淡道：“赵兄过谦。你的《烈火真罡》霸道绝伦，锻骨境内，能正面接下你这一击‘烈阳崩’雏形的，屈指可数。”
她这话并非客套，赵破岳刚才那一拳，虽然只是演示，并未真正打出，但那压缩到极致的力量雏形，己经让同为锻骨境的她感受到了压力。
“哈哈，承蒙夸奖！”
赵破岳显然很受用，大喇喇地坐下，抓起桌上的茶壶，也不倒杯，首接对着壶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凉茶，仿佛要浇灭体内残留的灼热。
阁内众人这才从刚才那震撼的冰火交锋中回过神来，纷纷发出惊叹。
“太厉害了！这就是真正的天才吗？”
李芸娘拍着胸脯，心有余悸又满眼崇拜。
“冰火交锋，势均力敌！今日真是大开眼界！”
雷烈由衷赞叹，看向两人的目光充满了敬畏。
他自问刚才无论面对哪一方的力量，恐怕都难以全身而退。
赵无咎摇着折扇，笑容有些勉强：“二位神技，当真令我等叹为观止。大泽城年轻一辈的巅峰，非柳小姐与破岳兄莫属了。”
他这话看似恭维，却隐隐将彭宴、雷烈等人排除在外。
彭宴此时却顾不上理会赵无咎话语中的机锋。
他正沉浸在巨大的收获感中，心神激荡。刚才那短暂的交锋，如同在他面前打开了一扇通往更高武学殿堂的大门！
柳如是的极致凝练与控制，赵破岳的极致压缩与爆发，这两种道路都给他指明了方向！
柳如是的境界比赵破岳高，炼脏境了，还有冰魄玲珑体的加成，赵破岳应该也有特殊体质，可惜可恨当前眼光，根本看不出来！
‘我的《百兽凿脉诀》，必须兼容并蓄！既要能模仿赵破岳这种火山爆发般的蓄势与冲击，也要能掌握柳如是那种寒冰刺骨般的凝练与渗透！熔炼百兽之形只是基础，更要熔炼百家之长！’
彭宴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自己脚边那鼓鼓囊囊的破布袋，里面的“破烂”武技似乎都闪烁着的光芒。
‘不够！远远不够！我需要更多！需要更高明的发力技巧，需要更精微的力量控制法门，甚至需要一些能引动特殊属性力量的残篇！’
他感觉自己的武道之路，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也无比宽阔。
但同时，肩上的压力也更重了。要追上柳如是、赵破岳这些真正的天才，他必须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
“彭…彭公子？”
一个带着几分怯意和好奇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彭宴回过神，发现是李芸娘不知何时凑近了些，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
这位李家小姐境界不高，只有炼筋初期，性格活泼，对刚才彭宴能说出“蓄势”见解颇为好奇。
“嗯？李小姐有事？”
彭宴迅速收敛心神，脸上挂起他那招牌式的、带着几分跳脱和书卷气的笑容。
李芸娘指了指他脚边的布袋，又指了指场上气息尚未完全平复的柳如是和赵破岳，压低声音，带着天真的疑惑问道：“你刚才说‘蓄势’，那你看柳姐姐的冰剑和赵大哥的火拳，他们的‘势’……有什么不一样吗？我怎么感觉都…都好可怕？”
她这个问题问得简单，却首指核心。
一旁的赵无咎闻言，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雷烈也看了过来，想听听这个刚才语出惊人的赘婿，面对这冰火两极的顶尖“蓄势”，又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柳如是和赵破岳的目光，也若有若无地扫了过来。
彭宴心中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