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蚨算珠的脆响惊醒了檐角打盹的雪鸮，彭宴望着眼前五丈高的乌木书架，鼻尖萦绕的松烟墨香里混着陈年茯苓糕的气味。
柳家藏书楼第三层的窗棂糊着蝉翼纱，透进来的天光将《百脉注疏》的书影投在少年青衫上。
"姑爷当心！"
捧着茶盘的绿裙侍女从廊柱后转出来，炼肉初期的身法带起劲风，震得书架顶端的青铜镇纸叮当作响。
彭宴伸手扶住将倾的《筋络考》，书页间飘落的朱砂批注竟写着"戌时三刻加二钱冰片"。
"这是药方还是功法？"少年捻着泛黄的笺纸，抬头撞见双螺髻下怯生生的圆脸。
侍女慌慌张张放下霁蓝釉茶盏，袖口银线绣的"漱玉"二字随动作起伏："奴婢白蔻，是赵掌事拨来伺候笔墨的。这...这是三十年前七长老批注《冲虚炼筋诀》时写的安神香配方。"
彭宴瞥见少女腰间晃动的鎏金钥匙，忽然想起穿越前实验室的指纹锁。
白蔻被他盯得耳尖发烫，忙取出个雕花锡罐："赵掌事说姑爷若嫌墨臭，可取南海龙脑香研入松烟。"
话音未落，西窗忽然灌进阵裹着雪粒的风。
玄色织锦靴踏着《黄帝内经》的书影迈进门槛，来人身着百衲衣，腰间七枚铜钱随着炼筋后期的威压叮咚碰撞。
"柳家赘婿也配看《龙筋九变》？"
那人屈指弹飞茶盏，滚烫的君山银针在半空凝成冰箭，"听说你从百川阁骗了三本秘籍？"
白蔻吓得躲到书架后，撞翻了盛放陈年宣纸的檀木箱。
彭宴不紧不慢展开《游龙引》，书页间窜出的龙形气劲将冰箭绞成齑粉："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赤水帮杜仲，替我家少主打探打探。"
壮汉掌风扫落《锻骨通解》，书页翻飞间露出夹在其中的胭脂笺，"柳家大小姐的剑招精妙，眼光却......"
话音戛然而止。
彭宴并指抹过砚中残墨，昨夜参悟的"宗筋为海"要诀随腕力泼洒，竟在虚空勾出半幅人体筋络图。
杜仲劈来的掌风撞上"承山穴"虚影，右腿突然酸软难当，踉跄着跌坐在《金匮要略》堆成的小山上。
书架后传来声轻笑。
藕荷色裙裾扫过《太素脉诀》，柳如烟提着食盒从暗格里钻出来，发间银蝶步摇沾着蛛网："杜教头又来偷看医书治腿疾？上回把《玉女心经》当《骨科正典》借走的事儿，梅长老还没消气呢。"
杜仲古铜色的脸涨成猪肝，腰间铜钱撞得叮当乱响。彭宴拾起滚落脚边的茯苓糕吹了吹，就着《神农本草经》的批注咬下一口："杜兄若想要《龙筋篇》，拿赤水帮的'浪淘沙'心法来换如何？"
"你怎知......"
"你运功时手太阴经有潮声，袖口还沾着赤水河特产的朱鳞砂。"少年蘸着茶汤在《经脉歌》扉页画了个漩涡，"每月望日涨潮时修炼很伤阳陵泉吧？"
白蔻从《千金方》后探出头，小声提醒："姑爷，赵掌事说藏书楼的书不能沾水......"
窗外暮鼓恰在此时响起，惊得杜仲怀里的《奇经八考》散落满地。
壮汉胡乱抓起两本典籍夺门而出，却在门槛处被个鹤氅老者拦住。
"赤水帮的借书规矩忘了？"
赵青蚨的玄铁算盘横在杜仲脖颈前，炼脏境的威压震得《本草纲目》书页乱翻，"三十年前令尊打碎的越窑笔洗，连本带利该赔七百二十两了。"
柳如烟趁机将食盒塞给彭宴，揭开盖子却是满登登的功法残卷："柳师姐说这些炼筋境的基础功法晦涩难懂，让你帮忙誊抄注释——哎呀这松烟墨真臭！"
少女捏着鼻子跳开两步，袖中忽然滑落个翡翠鼻烟壶。
彭宴接过时嗅到淡淡梨花香，壶底竟刻着"广寒宫丙字库"的铭文。
"姐姐的嫁妆单子在我这儿誊写过三遍，绝不会认错库房印记。"柳如烟凑近他耳边嘀咕，温热气息呵得少年耳根发痒，"赵掌事前日清点器物，发现少了鎏金......"
"咳咳！"
赵青蚨的算珠突然崩断两颗，精铁珠子擦着彭宴衣角钉入《外经微言》的书脊。白蔻吓得打翻砚台，墨汁泼在《难经脉诀》上，恰好显露出夹层中的羊皮残卷。
"姑爷恕罪！"绿裙侍女跪在地上擦拭墨渍，指尖拂过羊皮卷边缘的齿痕，"这...这像是南疆巫医用的占星图？"
彭宴俯身细看，残卷上的星象标记竟与穿越前见过的解剖图有七分相似。
窗外忽有雪鸮长啸，十八盏宫灯顺着云海飘来，将藏书楼照得恍如白昼。
"宴哥哥当心！"
柳如烟的惊呼声中，柳如是的剑尖挑开坠落的青铜镇纸。
高冷美人扫过狼藉的书案，目光在翡翠鼻烟壶上顿了顿："赤水帮的人呢？"
"拿着《妇科圣手》跑了。"彭宴晃了晃手中残卷，龙形气劲缠上柳如是的剑穗，"娘子可知晓......"
"谁是你娘子！"
广寒玉女剑劈开《医宗金鉴》，剑气却在触及羊皮卷时骤然转柔。柳如是盯着星象图中某处墨渍，耳尖渐渐染上绯红："这图...我十三岁时临摹过......"
话说到一半突然止住，藏书楼外传来沐晚棠的银铃声。
红衣师姐提着鎏金食盒踏月而来，绛色箭袖上沾着未化的雪粒："梅长老听说姑爷在补注《冲虚炼筋诀》，特意赏了二两雀舌茶。"
彭宴揭开食盒，青瓷罐下压着本《墨家机关术》。
沐晚棠的银铃铛突然无风自动，与柳如是剑柄上的同心结发出共鸣清响。
"小心！"
两道娇喝同时响起。柳如烟的银蝶步摇晃出迷烟，柳如是的剑锋刺穿破窗而入的玄铁链。
彭宴怀中的羊皮卷被罡风掀起，星象图映在琉璃灯上，竟投射出广寒宫七十二道白玉阶的虚影。
赵青蚨的算珠暴雨般砸向窗外，却听得杜仲的惨叫从云海深处传来。
白蔻趁机将翡翠鼻烟壶塞回柳如烟袖中，颤抖的指尖在《脉经》上按出个墨色指印。
"明日换松烟墨。"
柳如是突然开口，剑尖挑走彭宴手中的茯苓糕，"戌时前抄完《筋膜说》，后山温泉...有药浴。"
宫灯随着美人消失在云海里，沐晚棠腕间银铃还在嗡嗡震颤。彭宴翻开《墨家机关术》，扉页夹着的鎏金笺上写着：赤水潮信动，慎饮梨花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