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暴躁的砸墙和咒骂像鞭子抽在耳膜:“林晓晓!烧尸呢?!呛死人了!滚出来!”
浓烟呛得她撕心裂肺,眼前一片模糊的黑暗。
绝望淹没头顶的瞬间,“吱呀——”一声,破木门被推开一条缝。
一张布满皱纹的脸探进来,是隔壁独居的王奶奶。
“作孽哟!”老人低呼,快步进来,一把推开窗,冷风裹着新鲜空气瞬间涌入。
又利索地掀开炉盖,用火钳三两下疏通堵塞的煤灰。
浓烟渐散,露出林晓晓被熏得黢黑、涕泪横流的脸。
“饿坏了吧?先垫垫。”一只布满老茧的手,递来半块用旧报纸包着的、焦黑却散发着甜香的烤红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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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
隔壁墙壁被砸得闷响,土屑簌簌落下。那暴躁的、如同炸雷般的吼叫,穿透薄薄的土坯墙,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怒火,狠狠砸在林晓晓的耳膜上:
“林晓晓!你作死啊?!烧尸呢?!烟都他妈灌到我家了!呛死人了!会不会生火?!不会生滚出去!别浪费煤球祸害人!”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鞭子,抽打在她本就濒临崩溃的神经上。本就汹涌的浓烟,仿佛被这吼声赋予了更强的攻击性,更加蛮横地钻进她的鼻腔、喉咙、眼睛!刺鼻的硫磺味和呛人的颗粒感让她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剧烈的呛咳都牵扯着空瘪的胃袋,带来一阵痉挛般的剧痛。眼前是翻滚的、浓得化不开的黑灰色烟雾,视野彻底模糊,只剩下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和绝望。
滚出去?
她能滚到哪里去?
这个冰冷、破败、充满恶意的地方,就是她唯一能蜷缩的角落!
巨大的无助感和冰冷的现实如同沉重的磨盘,再次狠狠碾过她的心脏。喉咙被浓烟灼烧得如同刀割,连呜咽都发不出声。她像一只被丢进滚烫烟囱里的老鼠,蜷缩在冰冷的泥土地上,徒劳地用手臂挡着脸,身体因为剧烈的呛咳和深沉的绝望而不停地颤抖。眼泪混合着烟灰,在脸上冲出泥泞的沟壑。
完了…彻底完了…连口热水都喝不上…也许下一秒就要被这浓烟呛死在这里…或者被愤怒的邻居拖出去…一周?她连一天都撑不过去…
就在这浓烟滚滚、呛咳不止、意识都开始有些模糊的绝望深渊里——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迟疑的木门摩擦声,突兀地响起。
那扇被她死死插上门闩的破木门,竟然被从外面推开了一条窄窄的缝隙!
一股微弱却无比珍贵的、带着室外凛冽寒意的清新空气,瞬间从门缝里挤了进来,像一剂强心针,猛地刺入这浓烟弥漫的毒气室!
林晓晓被呛得泪眼模糊,下意识地朝着门缝光亮处望去。
一张布满深深皱纹、写满岁月风霜的脸,小心翼翼地探了进来。
是隔壁独居的王奶奶!
王奶奶大概六十多岁,头发花白,用一根旧木簪在脑后挽了个小小的发髻。她的脸很瘦,颧骨微凸,皮肤是常年劳作的黧黑色,皱纹如同干涸河床的沟壑,深深浅浅地刻在脸上。但那双微微浑浊的眼睛里,此刻却盛满了惊愕和一种质朴的担忧。
“作孽哟!” 王奶奶一眼看清屋内浓烟滚滚、一片狼藉的景象,以及蜷缩在地上、被熏得像块黑炭、涕泪横流、狼狈不堪的林晓晓,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推开门走了进来。动作甚至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利索。
“咳咳…王…王奶奶…” 林晓晓想开口,喉咙却被烟呛得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
王奶奶没顾上回应她,浑浊但锐利的眼睛迅速扫过呛人的源头——那个还在源源不断冒着黑烟的破煤炉。她眉头紧锁,快步走到那扇同样糊着破旧窗纸、此刻紧紧关闭的小窗前,用力一推!
“嘎吱——”
糊着窗纸的木窗被推开了一道缝!凛冽的寒风瞬间裹挟着大量新鲜空气,如同开闸的洪水,猛地灌了进来!屋内的浓烟被这股强劲的气流冲击,顿时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地朝着窗口涌去!
窒息感瞬间减轻了大半!
林晓晓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这带着寒意的、却无比甘甜的新鲜空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剧烈的咳嗽终于稍稍平复了一些。
王奶奶却没有停下。她转身又走到那个还在冒烟的煤炉前,似乎完全不在意那呛人的烟气和炉子的滚烫(她手上布满了厚厚的老茧)。她拿起靠在墙边的一把同样沾着煤灰的旧火钳,动作熟练而精准地掀开炉盖。
炉膛里,之前塞进去的报纸和碎煤块,此刻正闷烧着,释放着浓烟,却不见明火。
“唉,堵死了!灰没掏干净,煤球压得太实,拔火罐也没用好,烟道不通可不就倒灌么!” 王奶奶一边用火钳利落地捅着炉膛底部堵塞的煤灰,一边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话数落着,语气里没有刚才隔壁男人的暴怒,反而更像是一种长辈看小辈糟蹋东西的无奈和心疼。
她三两下就捅松了底部的灰烬,又用火钳拨开压得过于瓷实的碎煤块,让空气得以流通。然后,她拿起那个被林晓晓用错的拔火罐,重新罩在炉口上,调整了一下角度,让烟囱口完全对准了敞开的窗户缝隙。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之前汹涌倒灌的黑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顺着拔火罐的烟囱,笔首地、顺畅地涌向窗外!虽然还有烟,但再也没有那种弥漫整个屋子、令人窒息的浓度了!
浓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小屋里的空气迅速变得可以呼吸。
当最后一丝浓重的黑烟被窗外涌进的冷风吹散,小屋的景象终于清晰地呈现在林晓晓眼前——依旧破败,依旧弥漫着淡淡的烟味和霉味,但至少,不再是一片令人绝望的毒雾。
而蜷缩在冰冷泥土地上的林晓晓,也彻底暴露在王奶奶的视线里。
她的脸被浓烟熏得黢黑,只有眼泪冲刷过的地方留下几道狼狈的浅痕。头发凌乱地粘在汗湿的额角和脸颊上。身上的粗布衣服也沾满了煤灰和地上的尘土。一双被熏得通红的眼睛,因为剧烈的呛咳和刚才的绝望,此刻还盈满了生理性的泪水,茫然又无助地望着王奶奶。
整个人,就像一只刚从煤堆里扒拉出来的、瑟瑟发抖的流浪猫。
王奶奶看着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眼神里透着巨大恐惧和茫然的年轻媳妇,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她叹了口气,布满老茧、骨节粗大的手在深蓝色的旧围裙上擦了擦,似乎想擦掉并不存在的灰尘。
然后,她做了一件让林晓晓完全意想不到的事情。
王奶奶从自己同样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棉袄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小块用旧报纸仔细包裹着的东西。报纸的边缘己经被手心的温度焐热,微微有些油渍渗出。
王奶奶走到林晓晓面前,弯下腰,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慈祥的温和(尽管这温和在深深的皱纹里显得有些生硬),将那个小小的纸包,轻轻递到了林晓晓沾满煤灰和泪水的手边。
“饿坏了吧?先垫垫。” 老人的声音不高,带着沙哑的乡音,却像一股温热的暖流,瞬间注入了林晓晓冰冷绝望的心田。
林晓晓茫然地、颤抖地接过那个还带着一丝体温的小纸包。
纸包入手微沉,带着一种奇特的、温暖的触感。她下意识地、小心翼翼地剥开那层油渍斑斑的旧报纸。
一股极其的、带着焦糖般甜蜜气息的焦香,瞬间钻入了她的鼻腔!
那香气如此霸道,如此温暖,瞬间盖过了屋内残留的煤烟味、霉味,甚至盖过了她身上沾染的、若有若无的公厕恶臭!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她空瘪的胃袋!
纸包里,静静地躺着半块烤红薯。
红薯的表皮烤得焦黑发硬,有些地方甚至开裂了,露出了里面金黄、绵软、冒着丝丝缕缕热气的瓤。那金黄的色泽,在昏暗破败的小屋里,显得如此温暖,如此耀眼!那浓郁的、带着大地芬芳的焦香甜气,更是如同最致命的诱惑,瞬间唤醒了林晓晓身体里每一个饥饿的细胞!
是烤红薯!热乎乎的烤红薯!
林晓晓的眼睛瞬间睁大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这半块珍贵的食物。喉咙里不受控制地发出“咕咚”一声巨大的吞咽声。空瘪的胃袋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香气刺激,发出一阵更加凶猛的、如同野兽咆哮般的绞痛和轰鸣!
泪水,毫无征兆地,再次汹涌而出。
这一次,不再是屈辱的泪水,也不再是被烟熏出的生理泪水。而是混合了难以置信的感激、劫后余生的委屈、以及被这突如其来的、微小却无比珍贵的温暖所击中的、复杂难言的泪水!
她颤抖着手,捧着那半块焦黑的烤红薯,滚烫的温度透过报纸传到她冰冷的掌心,也似乎一首烫到了她冰冷绝望的心底。
王奶奶看着她狼吞虎咽、被噎得首伸脖子的样子,布满皱纹的脸上似乎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她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又叹了口气,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慢点吃,别噎着…这生火啊,是门手艺,急不得。回头得空了,奶奶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