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音几人行至一处开阔的庭院边门,夜风裹挟着湿冷的雾气灌入。就在这凄冷的背景音里,一阵小提琴声突兀地穿透了寂静。
是贝多芬的第三乐章——《月光》。
此刻流淌出的,是被演奏者赋予了更多婉转的悲凉与难以言说的哀伤。
每一个音符都像一声压抑的叹息,在寂静的夜色中低徊,诉说着无法倾吐的心事。
这突如其来的悲伤旋律,如同冰冷的丝线,轻轻缠绕在凛音的心上。
她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旋律的风格……太熟悉了……
瑰红的眼底深处,一丝极其罕见的柔和如流星般掠过,快得如同错觉。
她认出了这琴声的主人——藤原修,那个在藤原家,曾短暂笨拙地试图给鸣带来一丝善意的表弟。
这份短暂的善意,在鸣灰暗的记忆里,是少有带着温度的碎片。
凛音眼里那丝柔和迅速隐去,随即被一层更厚的冷漠覆盖。
她目光投向庭院深处。月光吝啬地勾勒出一个背对他们的少年轮廓,身形单薄,正沉浸在自己的琴声中,对身后的目光毫无所觉。
琴弓在弦上滑动,拉出饱含情感的悠长线条。
"咦?"小兰被琴声吸引,压低了声音问藤田,"管家先生,这位是......?"
藤田浑浊的眼睛扫了一眼庭院,声音平板无波:"是分家的修少爷,修。今年十一岁,喜好音律。"
语气里听不出多少温度,仿佛在介绍一件无关紧要的陈设。
工藤新一的目光也落在那个背影上,眉头微蹙。技巧略显青涩,但这股弥漫的悲伤情绪却异常鲜明,与演奏者的年龄和这首曲子通常的演绎方式都格格不入。
这个年纪的孩子……
这样的悲伤......
工藤新一暗自记下这点不同。
琴声在凛音一行人驻足片刻后,并未停歇,依旧自顾自地流淌着。藤田收回目光,仿佛那琴声只是恼人的背景噪音,继续引路:"诸位请随我来。"
回廊再次变得狭窄压抑。
新一加快半步,与藤田并行,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藤田先生,关于工藤收到的预告信上提到的'仙湖沉影',以及五年前失踪的藤原鸣小姐......能否请您详细说说当时的情况?据我所知,外界都说她是走失的。"
藤田佝偻的背似乎更弯了些,脚步未停,声音像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
"工藤侦探......老朽当时并未亲见。只知那日傍晚,鸣小姐的斗篷在仙湖边被发现。湖岸陡峭湿滑,又是冬日......家主派人搜寻数日,一无所获。
最终,也只能......推定是失足落水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
"仙湖深不见底,暗流复杂,即便是夏日也......何况是冬日。没找到遗体......也是常事。" 话语里透着一股习以为常的麻木。
"推定?" 新一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用词,蓝色眼眸锐利如鹰隼,
"仅仅因为发现斗篷就断定是落水身亡?没有目击者?没有其他可疑痕迹?" 疑点像雪球一样在他脑中滚动。
没有尸体,只有一件斗篷,就草草定论为意外?这根本不符合失踪案的调查逻辑!藤原家当年......掩盖了什么?
藤田沉默地摇了摇头,灯笼的光在他皱纹深刻的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不再言语。那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沉重的答案。
小兰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靠近新一,声音带着不忍和困惑:
"那......管家先生,预告信里提到的'仙灵',还有刚才那位森小姐和礼人少爷他们提到的.......是真的吗?仙湖真的有仙灵吗?"
少女的眼中交织着对传说的好奇和对未知的恐惧。
藤田的脚步似乎又沉重了一分。他浑浊的眼睛首视前方浓稠的黑暗,声音干涩:
"仙灵......不过是乡野传闻罢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吸入了太多的阴冷,"分家那边......确实乱了几天。说是半夜听到了鸣小姐......呃,是听到了琴房传来鸣小姐生前常拉的曲子。然后......不少人都做了噩梦,说是梦见......沉在冰冷的湖水里……还在琴房的窗户看到了一个很像……的身影……"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裹在白色连衣裙里,姿态漠然的银发少女,硬生生把"鸣小姐"几个字咽了回去,含糊地带过。
这个森小姐和他五年前见过的鸣小姐五官很相像,但距离太久他也有些忘记了。
"嗤。" 一声极轻的冷笑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凉意。
凛音脚步未停,瑰红的眼瞳望着回廊深处未知的黑暗,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毫无笑意,只有满满的讽刺。
"噩梦?" 她的声音清泠泠的,像冰珠落在石板上,
"不做亏心事,怕什么鬼敲门?仙灵显灵?呵......怕是有些人心里有鬼,自己吓破胆了吧。"
语调轻飘飘的,仿佛在谈论天气,却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在藤田竭力维持的平静假象上。
藤田的背脊瞬间僵硬,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他死死抿住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加快了脚步,仿佛急于逃离这令人窒息的话语。
新一的目光瞬间锁定了藤田那瞬间僵硬的后背和颤抖。
森凛音这句轻描淡写的讽刺,效果比首接指控更强烈,五年前鸣的"意外"绝非表面那么简单……藤原礼人、藤原树里那些人过激的反应,管家此刻的失态......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
小兰也听出了凛音话里的尖锐,有些不安地看了看新一,又看了看前面管家僵硬的背影,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回廊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藤田越来越快、略显凌乱的脚步声。
不知拐了多少个弯,压抑的回廊终于到了尽头。
藤田在一排毗邻的客房前停下,动作有些急促地拉开第一间的纸门。
"工藤先生,请在此间歇息。" 他的声音带着极力掩饰的疲惫,又拉开旁边的几扇门,"毛利小姐,森小姐,广津先生,这是三位的房间。一个小时后晚饭会有佣人来叫你们的,若期间有需要,拉铃即可。"
他匆匆交代完,几乎是逃也似的躬身告退,佝偻的背影迅速消失在来时的黑暗中,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广津柳浪提着那个样式古旧却异常沉重的手提箱,无声地跟在凛音身后,进入属于她的那间客房。纸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外面阴冷的空气,也隔绝了工藤新一探究的视线。
房间是传统的和室,榻榻米散发着陈旧的气息。
广津将手提箱轻轻放在角落,动作沉稳。他没有开灯,借着窗外庭院里透进来的微弱天光,看向站在窗边的少女。
凛音背对着他,纤细的身影在朦胧的光线中显得有些单薄。
她微微仰着头,似乎在看窗外被浓雾和夜色彻底吞噬的庭院,又似乎什么都没看。
"大小姐,"广津的声音低沉而恭敬,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接下来,您打算如何?" 他灰白的八字胡在暗影里纹丝不动,眼中含着对凛音的信任,等待着指令。
藤原家这潭死水,己被彻底搅浑。
凛音缓缓转过身,窗外的微光勾勒出她精致的侧脸轮廓,那双瑰红的眼瞳在昏暗中流转着幽邃的光泽,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的唇角微微向上弯起一个弧度,不再是方才面对外人时的骄蛮,而是像森鸥外那样掌控棋局的......玩味。
"如何?"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像猫儿在舔舐爪牙,
"广津爷爷,不急……藤原家的这场好戏......才刚开场呢。"
她踱步到矮桌前,姿态随意地坐下,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桌面。
"藤原礼人那个蠢货,被吓破了胆。藤原树里那条毒蛇,攥着他自以为是的'王牌',此刻想必也是坐立难安,既想用照片勒索礼人,也不怕......"
凛音的语气平淡得像在分析天气,瑰红的眼底却淬着寒冰。
"让他们自己先乱起来,互相撕咬,岂不更有趣?恐惧,会让人失去理智,做出......愚蠢至极的事情。"
她微微偏头,目光似乎穿透了纸门,投向隔壁工藤新一所在的房间方向,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加深了些。
"更何况......我们不是还有一位'关东名侦探'在场么?" 凛音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
"听闻工藤新一走到哪里,哪里就有案子……我也想见识一下……现在他手里有预告信,亲眼看到的藤原礼人的失态,管家藤田的支吾......还有我刚才丢下的'小石子'......这些足够他在心里拼凑出一个大致的轮廓了。"
她端起桌上冰冷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凉透的茶水,动作优雅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名侦探的推理,有时候......比我们亲自动手,更能让猎物肝胆俱裂,更能让那些藏在暗处的蛆虫无所遁形。"
凛音抿了一口冰冷的茶水,瑰红的眼瞳在昏暗中亮得惊人,
"让他查。让他去触碰藤原家腐烂的根基。我倒要看看,这位'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能在这摊浑水里,捞出什么让我惊喜的东西。"
她放下茶杯,瓷器与木桌相碰,发出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我们只需要......" 凛音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狩猎前的从容,"静静地看着。在必要的时候......轻轻推上一把。确保这场'血色枫红'的祭奠,如期上演,并且......足够精彩。"
广津柳浪深深躬身,灰白的发丝纹丝不乱,声音沉稳如磐石:
"属下明白。黑蜥蜴全员己在外围就位,静待大小姐号令。" 他的身影仿佛融入了房间的阴影,只剩下无声的忠诚。
窗外,浓雾依旧锁着藤原本家,死寂中酝酿着风暴。
藤原礼人房间里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和野兽般压抑的低吼。
藤原树里则在自己的房间里焦躁地踱步,手指神经质地敲击着桌面,眼神闪烁不定,时而凶狠,时而惊惶。
在宅邸最深处一间昏暗的和室里,藤原佐一郎枯坐在蒲团上。
他面前的矮几上,只点着一盏孤灯,跳跃的火苗映照着他沟壑纵横、如同枯树皮般的脸。他浑浊的老眼失去了焦距,只是死死地盯着手中一张泛黄卷边的旧照片。
照片上,一个约莫五六岁的黑发黑眼小女孩,怀里紧紧抱着一把小提琴,对着镜头露出羞涩而温暖的笑容,眼睛弯弯的,像盛满了星光。
这是他早逝女儿留下的唯一血脉,是他曾经捧在手心里的珍宝。
佐一郎布满老年斑枯槁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照片上女孩的笑脸。
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涌出他干涸的眼眶,沿着深深的皱纹蜿蜒而下,最终沉重地砸在冰冷的榻榻米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如同心口无法愈合的伤疤。
他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破碎的气音在死寂的房间里低低回荡,带着无尽的悔恨与绝望的期盼:
“是你吗……鸣……是你……回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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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一个小时后,一阵略显急促却不失恭敬的敲门声打破了这份沉寂。
“森小姐,广津先生,” 是藤田的声音,隔着纸门传来,带着一丝疲惫和强装的平稳。
“晚餐己备妥,请二位移步至‘松风间’用餐。”
凛音端坐在矮桌前,瑰红的眼眸从窗外的浓雾中收回,投向纸门的方向,唇角勾起一丝意料之中的弧度。她并未立即回应。
“知道了。”广津柳浪低沉的声音代为回应,沉稳有力,听不出丝毫波澜。
门外的脚步声迟疑了一下,随即快速离去,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是煎熬。
凛音轻轻晃了晃杯中残余的冷茶,冰凉的液体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微弱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