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娘!是云娘回来了!”
“看!虹落在望虹台上了!”
“娘!娘在上面!”
李伯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他跌跌撞撞地推开人群,冲向高台的石阶。
高台上,云娘的母亲被这近在咫尺的神迹彻底攫住了心神。她浑浊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枯槁的身体里不知从哪里涌出一股力气。她挣扎着,颤抖着,用尽生命最后的热望,向着那落在石栏上的虹桥光晕伸出了手!
那布满老年斑、枯瘦如柴的手,带着一个母亲积攒了无数个日夜的思念与渴盼,竟毫无阻碍地、轻轻地探入了那流转的七彩光晕之中!
没有灼热,没有刺痛,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润如玉的触感,带着令人心神安宁的熟悉暖意,瞬间包裹了她冰冷的指尖,并顺着她的手臂温柔地蔓延开来!
“妮儿……是……是你吗?”老人干裂的嘴唇哆嗦着,泪水汹涌而出,沿着深刻的皱纹蜿蜒流淌,“娘……娘摸着你了……摸着你了啊……” 巨大的悲恸与失而复得的狂喜在她胸中冲撞,让她枯竭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就在她的手触碰到虹光的刹那,那落在石栏上的虹桥光晕,仿佛被注入了生命,骤然变得更加明亮、更加凝实!它温柔而坚定地,沿着老人伸出的手臂缠绕而上,如同最轻柔的月华织成的绸带,将她整个人缓缓包裹。
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涌遍全身,驱散了所有深入骨髓的寒冷和沉疴的痛苦。她感到一种久违的轻盈,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身体的沉重感消失了,只剩下灵魂深处那呼唤女儿名字的本能渴望在剧烈地鼓荡。
在下方所有人震撼到失语的目光中,在望虹台上那绚烂虹光的温柔托举下,云娘母亲枯槁的身体,竟然缓缓地、轻盈地离开了冰冷的石台!她如同被无形的风托起,又像是被那七彩的虹光温柔地拥抱、牵引,向着虹桥延伸的方向,向着那轮清辉万里的明月,缓缓飘升!
她的白发在流转的虹光中轻轻飞扬,布满皱纹的脸上,此刻竟焕发出一种近乎圣洁的安宁与满足。泪水依旧在流,嘴角却弯起了一个无比温柔、无比释然的弧度。她最后深深地、眷恋地看了一眼下方惊呆的人群,看了一眼熟悉的暮溪村,目光最终定格在冲上高台、老泪纵横的李伯脸上。
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吐出几个字,声音仿佛首接响在所有人的心间:“簪子……守着……妮儿……等我……”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己彻底融入那绚烂的虹桥光流之中,化作虹桥上最温暖、最明亮的一抹光彩。那七彩的虹桥仿佛完成了某种使命,不再停留,带着那抹融入其中的温煦光华,倏然收缩,向着高悬的明月飞掠而去,如同一条归家的光之路,最终消失在月轮清冷皎洁的光晕深处。
望虹台上,虹光散去,只余清冷的月光如水银般泻下,照亮空无一人的石台。
整个暮溪村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仰着头,望着那空茫的、只余一轮明月的夜空,脸上交织着极致的震撼、难以言喻的悲伤,以及一种目睹了神迹的、近乎虔诚的明悟。
李伯第一个回过神来。他扑到石栏边,望着老人消失的虚空,又猛地低下头,看向石栏上虹光最后落下的地方。粗糙的石面上,除了清冷的月光,空空如也。但李伯的心却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想起了老人的遗言。
“簪子!玉簪!” 他失声喊道,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下望虹台,冲向那株老槐树。
在村民们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下,李伯发疯似的用颤抖的双手刨开树根下向阳的泥土。泥土,带着草木的清香。很快,他指尖触到了一个硬物。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泥土,一个被红布包裹的小小物件显露出来。正是那根温润的玉簪。李伯颤抖着拿起它,拂去上面的泥土,在月光下仔细端详。
玉簪依旧温润,通体流转着内敛的光华。只是,簪尾处那一点曾经刺目的、象征云娘牺牲的凝固朱砂,此刻竟消失得无影无踪!整根簪子纯净无瑕,仿佛从未沾染过一丝尘埃与血色。月光流淌在簪身,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脉动,散发出一种令人心安的、永恒宁静的气息。
李伯紧紧握着这根失而复得、焕然一新的玉簪,如同握住了整个村子的灵魂与希望。他抬起头,望向那轮皎洁的明月,望向虹桥消失的方向,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他明白了。云娘带走了母亲的牵挂,带走了那点血痕,却将这最纯粹的念想,这连接着人间与月宫的信物,永远地留在了暮溪村。
他转过身,将纯净的玉簪高高举起,让它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他嘶哑却无比洪亮的声音,在寂静的村口夜空中回荡:
“守好这玉簪!守好这望虹台!这是云娘和她娘……留给咱们暮溪村的根!是她们……守望人间的眼睛!”
村民们默默地看着那根在月光下流转光华的玉簪,又望向那座沉默的望虹台,望向高悬的明月。一种沉甸甸的、超越了悲伤的责任感与守护的信念,在所有人心底生根发芽。
从此,暮溪村的中心,多了一座小小的祠堂。祠堂里没有神像,只在最洁净的高处,供奉着一根温润的玉簪。祠堂的门,永远敞开着,正对着村口那座沉默的望虹台。
每当风雨过后,天边再次升起七彩的虹桥,一端垂向望虹台,一端伸向明月时,暮溪村的男女老少,都会放下手中的活计,自发地聚集到祠堂前,或者默默地登上望虹台。
他们不再像最初那样哭喊呼唤。他们只是静静地站着,仰望着那道绚丽的桥梁,望着它连接着人间与那轮遥远的月宫。
祠堂里供奉的玉簪,在虹桥升起的时刻,总会流转起一层极其柔和、极其温暖的光晕,仿佛在无声地回应。
老人们会指着那虹桥和玉簪,对着依偎在身边、睁大好奇双眼的孙儿们,用最平缓、最悠长的语调讲述:
“瞧啊,那是云娘姑姑……接她娘去月宫享福了。”
“那虹桥,是她们回来看咱们的路。”
“这簪子啊,是她们留给咱们的信物。见簪如见人。”
“咱们守着簪子,守着这高台,她们在天上……就永远认得回家的路。”
月光静静地洒落,虹光无声地流转,玉簪温润地生辉。暮溪村的故事,在守望与回望中,在人间与明月的无言对话里,化作了代代相传的歌谣,融入了这片曾被永恒黑暗笼罩、如今永远沐浴着希望之光的土地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