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玉簪。但村民们知道,这个“掌心”石穴,是为谁准备的。
李昭在昏睡一天一夜后终于醒来。身体并无大碍,甚至感觉比受伤前更加轻盈通透了些,只是精神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仿佛经历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搏斗。唯有右手掌心那道月牙形的玉色印记,时刻提醒着他魔窟中发生的一切——那撕裂灵魂的恐惧、燃尽生命的决绝、桂儿奶奶指尖流淌的温润生机、以及邪魔化作尘埃的冰冷终结。
他变得异常沉默。常常一个人坐在新建的望虹台底层的石阶上,望着那高耸的石台顶端,望着那个空荡荡的“掌心”石穴,一坐就是大半天。清澈的眼眸里,少了孩童的天真懵懂,多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迷茫。村民们远远看到他,总会下意识地放轻脚步,投来敬畏又带着一丝疏离的目光。那目光让他感到陌生,也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守桥人……” 李昭低头,看着掌心那枚温润的月痕。爷爷的话他记得,可这印记意味着什么?他真的能像云娘姑姑的玉簪那样,连接天地吗?桂儿奶奶化尘归月前那托付的眼神,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爷爷李伯成了他最坚实的依靠。老人不再像从前那样事无巨细地教导,更多时候,他只是默默地陪在李昭身边,坐在望虹台下,一起看着日升月落。偶尔,他会用粗糙的大手拍拍孙儿的肩膀,指着那轮清冷的月亮,用最朴实的语言说:
“阿昭,看,月亮还在那儿。”
“云娘姑姑和她娘,也在那儿。”
“你手上的记号,是她们留给咱们的信。”
“别怕,也别急。该亮的时候,它自然会亮。”
老人的话语和陪伴,如同温润的泉水,一点点浸润着李昭迷茫不安的心田。他不再去刻意思索“守桥人”的责任,只是学着爷爷的样子,静下心来,感受山风,感受阳光,感受夜晚清冷的月光洒在身上的凉意。当他心绪真正宁静时,掌心那枚月牙印记,便会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温润感,如同最亲的人在轻轻抚摸。
望虹台的重建接近尾声。一个满月的夜晚,清辉如水,温柔地洒满大地。新建的望虹台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石色,轮廓清晰而庄严。
李昭独自一人,踏着平整的石阶,一步步登上高台顶端。夜风拂过他额前柔软的碎发,带着新木和泥土的气息。他走到高台中央,在那个精心雕琢的“掌心”石穴旁缓缓坐下。
月光毫无遮挡地倾泻在他身上,也落在他摊开的右手掌心。那枚月牙形的玉色印记,在满月清辉的沐浴下,仿佛被唤醒。一丝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更加活跃的温润暖意,从印记深处流淌出来,顺着掌心蔓延至全身。
李昭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将那只带着印记的手,轻轻放在了石穴边缘那象征着守护的“掌心”石刻之上。
就在他掌心与冰凉石刻接触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共鸣,在他心间响起!
掌心那枚月牙印记骤然亮起!不再是微弱的温润感,而是散发出一种纯净、柔和、如同实质的月白色清辉!这清辉并不刺眼,却异常清晰,瞬间照亮了他小小的手掌和周围一小片石台!
更奇异的是,那石穴底部铺垫的洁白细沙,在这印记清辉的照耀下,竟仿佛活了过来!无数细小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银色光点,如同被磁石吸引的流萤,从白沙中袅袅升起,汇聚成一道极其纤细、却凝练无比的银色光流!
这道银白光流,一端温柔地连接着李昭掌心那枚发光的月痕,另一端则无比灵巧地、如同拥有生命般,探入了石穴中央,在那“掌心”石刻的中央位置,轻轻一点!
这一点之下,异象陡生!
一道极其凝练、只有手指粗细、却纯粹得如同液态月华的七彩光柱,毫无征兆地从那“掌心”石刻的中央点,笔首地、无声无息地冲天而起!
这光柱穿透了清冷的夜空,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瞬间抵达了那轮高悬的、圆满的明月!在月光与光柱接触的刹那,明月的光华似乎微微荡漾了一下,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
紧接着,在下方所有被这神奇景象惊动、纷纷跑出屋舍的暮溪村村民震撼的注视下——
一道前所未有的、纤细却无比凝实、散发着永恒宁静气息的七彩虹桥,一端稳稳地落在那冲天而起的月华光柱顶端,仿佛被其承接、固定!另一端,则如同最温柔的问候,轻盈地、无比精准地,垂落下来,不偏不倚地……点在了望虹台顶,那“掌心”石刻中央、七彩光柱升起的地方!
虹桥!新的虹桥!
它不再横跨天际,而是形成了一道垂首的、连接着望虹台与月轮的、笔首的光之路!纤细,却无比稳固!七彩光华在光柱的引导下静静流转,散发着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祥和、都要永恒的气息!
整个暮溪村陷入了极致的寂静。所有人都仰着头,屏住呼吸,望着那道垂首的、仿佛天地间唯一通道的七彩光柱与虹桥,脸上交织着极致的震撼、狂喜的泪水,以及一种目睹神迹降临的、近乎窒息的虔诚。
李伯站在人群最前方,佝偻的身体挺得笔首。浑浊的老泪早己模糊了视线,他却一眨不眨地望着高台之上,望着那个小小的、沐浴在虹桥垂落光辉中的身影。李昭依旧闭着眼,安静地坐在那里,右手掌心贴着石穴边缘,月痕的清辉与垂落的虹光交相辉映。他小小的身影在巨大的虹桥光柱下显得如此渺小,却又仿佛承载着整个天地的重量与温柔。
老人颤抖着嘴唇,无声地翕动,最终化作一声悠长而颤抖的叹息,带着无尽沧桑与终于落定的释然:
“桥……新桥……成了……”
月光无声,虹桥静悬。望虹台顶,那承接天光的“掌心”石穴,那静坐的少年掌心的月痕,与那垂首贯通的七彩光路,共同构成了一幅永恒的画面。
暮溪村的守望,在这一刻,以一种出乎所有人意料、却仿佛命中注定的方式,重新连接。薪火己燃,新桥己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