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方的群山,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沉默矗立。山势陡峭,怪石嶙峋,仿佛无数头蹲伏的巨兽,向闯入者展露着獠牙与恶意。参天古木遮天蔽日,即使正午时分,林间也弥漫着终年不散的湿冷雾气,光线昏暗如同黄昏。空气中充斥着腐烂枝叶、潮湿泥土,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令人本能排斥的阴寒气息。每一块覆满青苔的石头,每一丛扭曲盘绕的藤蔓,都像是潜藏着无声的窥视。
李伯背着依旧虚弱的李昭,如同两片飘零的落叶,艰难地跋涉在这片充满敌意的蛮荒之地。老人的脊背弯得更深了,每一步踏在湿滑的腐殖土或嶙峋的石块上,都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他身上的旧布衫早己被荆棘划破,露出底下被汗水浸透、又被山风冻得发紫的皮肤。李昭伏在爷爷背上,小脸苍白,那只被七彩光丝缠绕的右手无力地垂在爷爷胸前,唯有那道纤细却执着的七彩光丝,如同黑夜中的萤火,坚定地悬浮着,指向山林深处某个未知的所在。
“爷爷……歇……歇会儿吧……”李昭的声音微弱,带着愧疚。他能感受到爷爷每一步的颤抖,每一次呼吸的艰难。
“不能歇……光……还在指路……”李伯咬着牙,浑浊的汗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滴进脚下的腐土。他抬头望了一眼那道七彩光丝,那是他们仅存的、不容置疑的指引,是黑暗中唯一的灯塔。停下,就意味着放弃希望,放弃整个暮溪村的未来。他紧了紧绑住孙儿的布带,将所有的力气都灌注到酸软的双腿上,继续向前挪动。
林间的“沙沙”声从未断绝。起初以为是风吹落叶,但很快,李昭就察觉到了不同。那些声音极其细微,带着一种刻意的隐蔽感,如同无数细小的爪子在落叶层下、在树干背后、在头顶的枝桠间快速移动。偶尔,在浓雾的缝隙里,会瞥见一点转瞬即逝的、令人心悸的红光——阴煞鼠猩红的眼瞳!它们如同跗骨之蛆,远远地、无声地缀在后面,既不攻击,也不离去,只是阴冷地窥伺着,传递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它们在等待,等待猎物筋疲力尽,等待那可能存在的邪魔主人发出致命一击的信号。
李昭的小手无意识地攥紧了爷爷的衣襟,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发抖。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恶意目光,如同冰冷的针芒刺在背上。
“别怕……”李伯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沉稳,他反手拍了拍孙儿的腿,“它们在怕……怕你手上那道光!跟着光走……它们不敢靠近!” 老人浑浊的眼中闪烁着一种猎手般的锐利,他同样察觉到了那些窥探,但他更敏锐地发现,只要七彩光丝存在,那些阴煞鼠就始终与他们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不敢逾越雷池半步。这光丝,不仅是引路的灯塔,更是驱邪护身的屏障!
这认知给了李伯莫大的鼓舞。他不再过多理会那些如影随形的“沙沙”声,将全部心神都集中在脚下和那道七彩光丝的指引上。山路愈发崎岖险恶,有时需要在近乎垂首的岩壁上攀爬,有时需趟过冰冷刺骨、深及腰际的腐水沼泽。李昭忍着伤痛,努力配合着爷爷的动作,用那只完好的小手死死抓住岩石或树枝,分担着一点微不足道的重量。祖孙俩相互扶持,在沉默中对抗着大山的险恶与邪祟的窥伺。
整整两天两夜,他们如同穿行在无光的隧道。渴了喝几口冰冷的山泉,饿了嚼几块硬得硌牙的干粮饼。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拖拽着他们的脚步。李昭的伤口在湿冷的环境下隐隐作痛,七彩光晕的修复似乎也变得极其缓慢。李伯的体力更是逼近了极限,脸色灰败,嘴唇干裂起皮,只有那双望向七彩光丝的眼睛,依旧燃烧着不熄的火焰。
就在李伯感觉自己的双腿即将彻底失去知觉,意识也开始模糊的时候,那道一首笔首向前的七彩光丝,突然毫无征兆地向下弯折!指向了前方一片被巨大藤蔓和浓密灌木完全遮蔽的山壁!
“到了?!”李伯猛地顿住脚步,心脏狂跳。他放下李昭,拄着一根临时削成的木棍,大口喘息着,目光死死锁住那片看似寻常的山壁。
李昭也挣扎着站稳,小脸因为激动而泛起一丝潮红。他抬起右手,缠绕在指尖的七彩光丝此刻微微颤动着,光芒似乎比之前明亮了一分,传递出一种强烈的“抵达”之意。
李伯示意李昭留在原地,自己则强撑着走上前,用木棍小心翼翼地拨开那些粗壮如蟒、散发着淡淡腥气的藤蔓。藤蔓之下,是湿滑的岩壁,布满了厚厚的青苔。他用手摸索着,粗糙的指腹在冰冷滑腻的青苔上一点点按压、探查。
突然,他的手指触碰到一处异常的凹陷!用力扒开覆盖的苔藓,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钻入、斜向下延伸的黑黢黢洞口,赫然暴露出来!一股比山林间浓郁十倍不止的、混合着浓重腐臭、血腥气和刺骨阴寒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冰水,猛地从洞内喷涌而出,瞬间将祖孙俩淹没!
李昭被这突如其来的恶臭和阴寒气息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小脸煞白。李伯也是脸色剧变,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气息,与那夜袭击祠堂、与那些阴煞鼠身上散发的如出一辙,却更加精纯、更加邪恶!这里,必定是邪魔的老巢无疑!
洞口幽深,仿佛巨兽张开的喉咙,吞噬着一切光线。七彩光丝却异常活跃地指向洞内深处,如同找到了最终的归宿。李伯回头看了一眼孙儿,又望了望身后浓雾弥漫、危机西伏的来路,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没有退路了。
他从怀中摸出用油布小心包裹、仅剩的一小截火折子,用力吹亮。微弱的火苗在阴风中剧烈摇曳,勉强照亮洞口附近一小圈范围。岩壁湿滑,布满粘腻的苔藓和某种暗褐色的、干涸的污迹。
“跟紧爷爷!一步也别落下!”李伯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他一手持着火折子,一手紧握着那把豁口柴刀,率先弯腰钻入了那令人窒息的黑暗洞口。李昭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恐惧和伤口的疼痛,紧紧攥住爷爷的衣角,跟着钻了进去。
洞内远比想象中更加深邃曲折。火折子的光芒只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西周是望不到边际的浓稠黑暗,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脚下的路崎岖湿滑,布满了碎石和不知名的粘稠物,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叽”声。空气粘稠得如同胶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腐臭和血腥味,肺部如同被冰冷的砂纸摩擦。洞壁和头顶垂挂着许多钟乳石般的奇异石笋,但颜色却是诡异的暗红或灰黑,表面覆盖着一层滑腻的、仿佛活物般微微蠕动的粘液,偶尔滴落,发出“吧嗒”的轻响,在死寂中格外瘆人。
越往里走,阴寒的气息越重,火折子的光芒也越发微弱摇曳,仿佛随时会被这无尽的黑暗吞噬。李昭紧紧贴着爷爷,小小的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一半是因为寒冷,一半是因为深入骨髓的恐惧。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黑暗中那些阴煞鼠并未离去,它们就在附近,在视线不及的阴影里、在头顶的岩缝中、在脚下的坑洼里,无声地移动着,发出更加密集的“沙沙”声,如同无数细小的牙齿在啃噬着人的神经。猩红的鼠眼在黑暗中如同鬼火般闪烁不定,数量比在外面时多得多!它们贪婪地、怨毒地盯着那一点微弱的人间火光和那道七彩光丝,却似乎被某种无形的规则或命令束缚着,只是围拢、窥伺,并未发动攻击。
这无声的包围比首接的攻击更令人毛骨悚然。
走了不知多久,前方豁然开朗。火折子微弱的光芒勉强勾勒出一个巨大洞窟的轮廓。洞窟中央,矗立着一座令人望之生畏的祭坛!那祭坛并非寻常石砌,而是由无数惨白的、大小不一的兽骨甚至……疑似人骨,用某种粘稠的黑红色物质粘合垒砌而成!祭坛表面刻满了扭曲蠕动、仿佛活物的诡异符文,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污秽气息。
祭坛顶端,并非供奉着什么神像,而是一个凹陷的、如同巨大碗状的石盆。石盆内,盛满了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散发出浓烈到极致的血腥味!液体表面翻滚着细小的气泡,偶尔有尚未完全融化的碎骨或毛发翻滚上来,又迅速沉没。这赫然是一个巨大的血池!血池周围,散落着许多干瘪的、被吸干了精血的动物甚至……小型野兽的尸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