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虹台上,燃烧的柴薪己然耗尽,只余下袅袅青烟和一片焦黑的痕迹。烽火……熄灭了。
祠堂内外,一片死寂。
劫后余生。
没有欢呼,没有庆幸。
村民们或瘫倒在地,或拄着武器勉强站立,人人带伤,血迹斑斑。地上遍布着人和鼠的尸体,血腥
味混合着焦糊味,浓烈得令人作呕。燃烧的房屋发出噼啪的残响,映照着每一张被血污和烟尘覆盖
的脸上,那深入骨髓的茫然与……空洞。
玉簪没了。
被月宫收走了。
他们拼死守护的根,断了。
李伯踉跄着扑到李昭身边。少年昏迷不醒,小脸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他那只被自
己刺穿的手掌,伤口处被一层极其微弱的七彩光晕包裹着,血奇迹般地止住了,甚至能看到伤口边
缘有极其细微的、如同冰晶般的七彩光丝在缓缓蠕动,仿佛在极其缓慢地修复。而他的另一只小手
,依旧保持着虚握的姿势,仿佛还想抓住那根消失的玉簪。
“阿昭!阿昭!” 李伯老泪纵横,颤抖着将孙儿冰冷的小身体紧紧抱在怀里,感受着那微弱却顽
强的生命气息,这是此刻他唯一能抓住的、尚未熄灭的火种。他抬起头,望向祠堂屋顶巨大的破洞
,望向那轮依旧散发着不祥血光的月亮,浑浊的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悲痛、不解,以及一丝被背叛般
的愤怒。
“为什么……云娘……你们……为什么要收走它?!” 老人的声音嘶哑破碎,在死寂的祠堂里回
荡,无人能答。
暮溪村的黎明,在血月褪去后姗姗来迟。天色是压抑的铅灰,阳光有气无力地穿透云层,照亮了这
片被彻底摧残的土地。
劫后清点,伤亡惨重。近三分之一的青壮永远倒下了,家家户户都有人受伤,牲畜死伤殆尽,不少
房屋被点燃或毁于战斗。空气中弥漫着死亡和焦土的气息。
更大的创伤,在于人心。
祠堂内,供奉玉簪的神龛只剩下一个焦黑的深坑,如同一个巨大的伤口,狰狞地嘲笑着他们昨夜的
牺牲。村民们默默地清理着废墟,包扎着伤口,眼神空洞麻木。低声的议论如同阴冷的寒风,在断
壁残垣间飘荡:
“玉簪……被收走了……月宫……不要咱们了吗?”
“云娘姑姑……她娘……是不是……忘了咱们了?”
“守?还守什么?拿什么守?命都拼光了……”
“那道虹光……是云娘姑姑显灵救了我们吗?可为什么……为什么又要拿走簪子?”
“会不会……是月宫觉得……咱们守不住簪子?连累她们了?”
绝望、猜疑、迷茫、甚至隐隐的怨怼,如同瘟疫般蔓延。支撑了暮溪村数代人、凝聚了所有信念的
“守望”,在玉簪消失的这一刻,出现了巨大的裂痕。望虹台依旧矗立,却仿佛失去了灵魂,变成
了一座冰冷的、无意义的石堆。
李伯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他强撑着伤体,主持着救治伤员、收敛尸骨、安抚人心的事务。他
抱着依旧昏迷不醒的李昭,将他安置在自己屋里唯一还算完好的炕上。看着孙儿苍白的小脸和那只
被奇异七彩光晕包裹的手掌,老人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痛苦、迷茫、责任,种种情绪激烈交织。
第三天傍晚,李昭终于从漫长的昏迷中苏醒过来。
他睁开眼,眼神有些涣散,适应着屋内昏暗的光线。首先感受到的,是右手掌心传来一阵阵钻心的
刺痛,还有一丝奇异的清凉。他艰难地抬起手,看到掌心那道狰狞的伤口上,覆盖着一层极其微弱
的七彩光晕,光晕中似乎有细小的光丝在缓缓流动,疼痛中带着一种奇异的麻痒感。
“阿昭!你醒了!” 守在炕边的李伯惊喜万分,声音沙哑。
“爷爷……” 李昭的声音虚弱得像蚊子叫,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李伯轻轻按住。
“别动!你伤得很重……躺好!” 李伯的声音带着哽咽,他舀起一勺温水,小心翼翼地喂到李昭
干裂的唇边。
喝了几口水,李昭的意识稍微清晰了一些。昏迷前那毁天灭地的景象瞬间涌入脑海:血月、鼠潮、
白骨巨爪、爷爷绝望的嘶吼、自己刺穿手掌的剧痛、玉簪最后的光芒……还有……那道从天而降的
清冷光柱……
“簪子!” 李昭猛地抓住爷爷的手,急切地问,眼中充满了惊恐和不解,“簪子……簪子呢?云
娘姑姑的簪子呢?!”
李伯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布满皱纹的脸上痛苦之色更浓。他避开孙儿纯真而急切的目光,沉默了许
久,才用极其沉重、仿佛每个字都重若千钧的声音说道:“簪子……被……被月宫收走了。”
“收走了?” 李昭愣住了,清澈的大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茫然,“为什么?姑姑……她们…
…不要簪子了?不要……我们了?” 巨大的失落和委屈瞬间淹没了刚刚苏醒的少年,泪水如同断
线的珠子,无声地滚落下来。那根簪子,是连接他心中“姑姑”的唯一念想,是他所有勇气和守护
信念的来源啊!
看着孙儿无声的哭泣,李伯心如刀绞。他紧紧握住李昭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感受着那微弱的脉搏,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抓住的实在。他不知该如何解释,更不知该如何安抚。
就在这时!
李昭那只被七彩光晕包裹的受伤右手,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强烈的灼热感!那感觉并非疼痛,
而是一种强烈的、仿佛被呼唤的悸动!
“啊!” 李昭忍不住轻呼出声,下意识地抬起右手。
只见掌心伤口处那层微弱的七彩光晕,在这一刻骤然变得明亮起来!光芒流转,如同有生命般微微
脉动。紧接着,更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七彩光晕竟脱离了李昭的掌心,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缓缓地悬浮起来,在他和爷爷惊愕的目
光中,凝聚成一道极其纤细、却无比凝实、散发着柔和七彩光芒的细线!
这道七彩光丝,一端轻轻地、如同眷恋般,缠绕在李昭那只受伤的、代表着守护与牺牲的手指上。
而另一端,则无比坚定地、笔首地指向了——窗外西南方向的天空!指向了枯骨道人亡命遁逃的、
莽莽群山的深处!
光丝在昏暗的屋内散发着柔和却不容忽视的光辉,如同一条被点亮的、通往未知命运的道路!
李昭和李伯都惊呆了,怔怔地看着这神奇的一幕。
“爷爷……它……它在指路?” 李昭喃喃道,忘记了哭泣,清澈的眼中倒映着七彩的光丝,充满
了不可思议。
李伯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起来!他死死盯着那道指向西南方深山的七彩光丝,浑浊的眼中翻涌起惊
涛骇浪!玉簪被月宫收走……枯骨道人重伤遁逃……望虹台烽火化龙……如今,这由阿昭之血引动
、由烽火意志凝聚、又似乎得到月宫某种回应的七彩光丝……竟指向了邪魔的老巢?!
一个近乎疯狂却又带着一线生机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李伯的脑海!
这光丝……是线索!是希望!是月宫……或者说云娘和她娘,在收回玉簪后,留给人间的……一条
路?一条或许能找回玉簪、彻底铲除邪魔、重续那天地守望的路?!
“阿昭……” 李伯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巨大的决心而颤抖,他紧紧握住孙儿那只被光丝缠绕的手,
目光如炬,看向西南方那被群山遮蔽、充满未知凶险的方向,“这道光……是姑姑……留给你的…
…引路的光!它指向的……是邪魔的巢穴!也是……找回簪子的……唯一希望!”
他猛地站起身,佝偻的脊背在这一刻挺得笔首,如同即将出征的老将。他看向窗外劫后余生、却依
旧笼罩在迷茫绝望中的村庄,又低头看向炕上脸色苍白、眼神却因那道七彩光丝而重新燃起光芒的
少年,一字一顿,斩钉截铁:
“这村子……爷爷替你守着!”
“这道光指引的路……爷爷……陪你去闯!”
“咱们爷孙俩……去把云娘姑姑的簪子……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