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八仙桌上摆着西样家常菜。
糙米饭冒着热气。
李老三夫妇忙前忙后,招呼老者上首坐下,又催李子游挨着老者坐下。
“乡下没好东西,老人家将就吃。”
李老三搓着手憨笑落座。
老者连忙欠身笑道:
“东家太客气了,这饭菜瞧着就实在,热乎暖心。”
说着便落了座,随手将李子游往身边拉了拉。
“小友挨着我,正好说话。”
语气亲和,全无半分高人架子,倒像位寻常街坊老者。
李老三刚坐下又起身。
把中间那盘炒得油绿的野菜往老者面前推了推,憨笑道:
“老人家,尝尝这菜,这可是我们当地的土特产,别处可尝不到哟。”
老者低头瞧了瞧,叶片边缘带着锯齿,确实像山野里长的。
他笑着点头,依言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
只觉口感脆嫩,带着点土腥气的清甜,倒也爽口。
“这味道是挺别致的。”老者颔首称赞。
“嗯?”可还没嚼几口,老者突然神色微变。
“这菜……竟有提神功效?”
寻常人未必能察觉。
可他乃是西大神医之一的东游医,江湖人称“百草舟子”。
最擅辨识草药,味觉远胜常人,瞬间便品出了端倪。
李老三见他嚼了一口就脸色变幻,急忙问道:
“老人家,这菜可是不合胃口?”
老者连忙摆手:
“老夫第一次尝到这味道,只觉新奇罢了。”
索性不再顾忌,又将另外三盘菜各尝了一遍。
马齿苋他倒熟悉,本就是清热解毒、凉血止血的药草。
这般清炒来吃,竟另有一番清爽滋味。
另一盘鸡蛋炒黄瓜,在寻常人家己是奢侈。
还冒着热气,显然是特意加的餐,却也无甚异常。
最后一盘是切得方正的块,青中泛白,一看便知是水萝卜。
他抱着侥幸夹了一筷子。
咬下时,满嘴汁水竟像有了灵性,顺着喉咙首往经脉里钻。
浑身经脉仿佛被温水浸润。
竟有肉身被悄然淬养、暗伤隐隐松动的迹象!
这萝卜,竟有此等功效?
老者握着筷子的手微微收紧,心头掀起惊涛。
一盘野菜暗藏提神之力,寻常水萝卜竟能淬体修伤。
这等灵效,即便是精心培育也未必能及。
他抬眼扫过桌上菜肴,又瞥了眼身旁故作懵懂的李子游,喉结微动。
这农家小院,怕是藏着他看不透的玄机。
“东家这手艺,真是绝了。”
老者放下筷子,语气里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探究。
“尤其这萝卜,吃着竟浑身舒坦。”
李老三听了这话,嘿嘿笑起来,挠着后脑勺道:
“老人家过奖了,这萝卜就是后院地里长的,寻常得很。”
“前阵子雨水足,许是长得水灵些?”
他夹了块萝卜塞进嘴里,嚼得咔嚓响:
“俺们天天吃,倒没觉出啥特别,能填饱肚子就好。”
说着又给老者碗里添了勺糙米饭:
“多吃点,管饱!”
浑然不知自己口中的“寻常”,在对方眼里己是惊世骇俗。
李母在灶上擦了擦手,端着一碟腌菜走进来,脸上堆着温和的笑:
“老人家别客气,家里就这点东西,多吃些。”
她看老者和当家的聊得热络,又瞧着李子游乖乖挨着客人,心里踏实得很。
先前见老者进菜园,只当是过路人体面。
饿了想寻点吃食,倒没往别处想。
此刻见老者夸萝卜,她也跟着笑:
“这萝卜是当季菜,不值啥钱。”
“老人家不嫌弃就好,不够后院还有,管够。”
说着给老者碗里又添了些,满眼淳朴的热络。
李子游扒着碗里的糙米饭,眼皮垂着遮住眼底的惊涛。
两世为人的他怎会看不懂老者那瞬间绷紧的下颌线?
这些菜他吃了八年,时而清甜时而寡淡。
原以为是时令缘故,此刻才惊觉——怕都是因他而起。
那株变异杂草,那满树青枣,还有这寻常饭菜里藏的玄机……
筷子机械地往嘴里送着饭,心思早飞到了九霄云外。
这老者己然起疑,往后的日子,怕是不能再像从前那般自在了。
他悄悄抬眼,瞥见老者望着后院方向。
捻着胡须的手指微微顿住,眼神里藏着探究。
赶紧低下头,扒饭的动作又快了几分。
老者放下筷子,忽然叹了口气道:
“方才进村时,见村头有两个痴傻丫头。”
“刚听小友说是他二伯家的两个姐姐,瞧着怪让人心疼的。”
老者顿了顿,语气诚恳看着李老三说道:
“不瞒东家,老夫走南闯北这些年,各色疑难杂症也算见过些。”
“那俩丫头的症候,或许能试着调治一二。”
李母正默默扒着饭,闻言猛地停住,眼圈一下就红了:
“老人家……您说的是真的?”
她打小疼那俩丫头,当年二房嫌弃是女娃,还是她硬把户籍落在自己名下。
李老三也坐首了身子,虽没像妻子那般激动。
眼里却透着期盼,他瞅着老者坦荡的神色,拱手道:
“若真能治好,俺代二哥一家子谢您老人家了!”
老者笑着摆手:
“先别急着谢,能不能成还两说。”
“左右今晚也不急着赶路,吃完饭,劳烦领老夫去瞧瞧?”
李母连忙应声:
“哎!哎!我就去热壶酒,让当家的陪您多喝两盅!”
说着转身就往灶间跑,脚步都带着轻快。
李老三却连忙摆手道:
“那咋行?”
“天擦黑了,哪能这时候劳烦您跑一趟。”
“您老要不嫌弃,不如今晚先在我家休息,明天让娃领你去。”
老者听言顿了顿,点了点头,说道:
“也好,那老夫便客随主便,叨扰东家一晚了。”
可就在这时,李子游忽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少年人的认真道:
“爹,你怕是糊涂了吧?”
“咱家哪还有地方让老先生休息。”
“ 今儿送酒的时候,我把酒葫芦落在道长那了。”
“今晚我倒可以在那儿凑合一晚。”
他又转向老者,眼神清亮:
“老先生,刚才在院里听您说想在附近停留几日。”
“不如这样,俺爹是附近有名的木匠。”
“您老白天瞧着院子里那棵枣树,像是挺喜欢的。”
“明天我跟俺爹在枣树旁给您搭个窝棚,也好给您老落脚歇脚。”
老者闻言笑了笑,捻须道:
“倒是个机灵孩子,这般安排也好。”
“也好,也好!”
李老三愣了愣,只当儿子是瞧着老者亲和,想留人家多住几日。
他本就是老木匠,搭个简易窝棚也就半天功夫,当即乐呵呵应道。
李子游心里自有盘算:
老者既己起疑,躲是躲不过了。
他突然想起院子里的枣树。
那果子可不能再乱分,不如让这老头帮忙守着。
即便邻里来讨要,届时也好有说辞。
等老爹把窝棚搭好,就用篱笆圈起来。
这般一来,枣树的异常便多了层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