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张被星辉反复漂洗至半透明的丝绒,从天穹无声垂落,覆盖住整座沉睡的校园。天台之上,风是冷的,带着铁锈与苔藓的味道,像一条在黑暗里缓缓游动的蛇,掠过众人耳畔,吐出“嘶嘶”的低语。
那道由亿万微光编织的身影,此刻正悬浮于星图残片之上。残片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旋转,像在宇宙中漂浮了亿万年之后,终于找到一个可供停靠的坐标。旧式校服的衣角被光粒轻轻托起,像一段失真的旧胶片,在乳白色的光晕里摇曳。他的眉眼被柔焦,唯独那双眼睛——澄澈、笃定,像一口被岁月磨亮的古井,倒映出所有来者尚未说出口的疑问。
他开口。
声音并不经过鼓膜,而是像月光渗进梦境,首接落在每个人的意识表层——
“终于……等到了新的星光。”
短短一句,却像有人在心脏最柔软的地方,按下一枚滚烫的指纹。
然而,静谧只维持了不到一秒。
“星图残片?七分之一?!”
咆哮炸裂。
诸葛卷像一头被迫从冬眠中惊醒的兽,苍白的面皮上每一根神经都在抽搐。他的瞳孔收缩成两枚尖锐的针,扎向那块暗金色的金属薄片,仿佛要用目光把它熔穿。
“钱呢?!宝藏呢?!”
他的嗓音己经劈叉,像一把被暴力拉断的琴弦,却仍执拗地发出刺耳的颤音,“能让社团起死回生的遗产,就这破玩意儿?一块需要拼图的金属?还要凑齐七块?开什么星际玩笑!”
他一步踏前,鞋底碾碎了一粒细小的螺帽,发出“喀”的脆响,像是某种精密仪器的齿轮被人生生掰断。
“我的时间!”
他嘶吼,每个字都带着血腥味,“我用来刷题、冲奥赛、刷绩点、刷简历——每一分每一秒都可以兑换成未来Offer的时间!你把它变成沉没成本?!”
他猛地抬手,镜框因过大的动作歪斜,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蛛网状的血丝。
“说!其他六块在哪儿?给我坐标!现在!立刻!别浪费我的秒表!”
光影——初代社长“星辉”——没有后退,也没有愤怒。他只是微微侧首,像是在打量一个迷路的孩子。笑意更深,眼底却浮起一层近乎悲悯的温柔。
“焦躁的星光,无法照亮深空的迷途。”
声音再次降临,像一场无声的雪,覆盖住诸葛卷滚烫的怒意,“答案不在我口中,而藏在群星的轨迹里。”
他的轮廓开始溃散,光粒像被风吹起的蒲公英,一粒粒剥离、升空、熄灭。
“想跑?!”
诸葛卷彻底失控。
他抬手,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指甲边缘几乎刺进掌心的。精神力像决堤的洪水,从颅骨深处喷薄而出,带着滚烫的铁锈味。
“领域再开——【卷帙浩劫·信息剥离】!”
嗡——!
空气被瞬间抽空,又在一毫秒后被高密度信息洪流重新灌满。无数巨书的虚影在半空中展开,纸页翻动发出海啸般的轰鸣。每一页都写满扭曲的公式、断裂的定理、被篡改的公理。它们像饥饿的鸦群,扑向即将熄灭的光影,试图用喙与爪撕扯下最后的“情报碎片”。
然而——
光粒与残片仿佛存在于更高维的相位,狂暴的力场径首穿过它们,像风穿过透明的幽灵。
反噬来得比闪电更快。
“噗——!”
诸葛卷喷出一口血雾,细碎的猩红在冷光里绽开,像一朵极小极盛的彼岸花。他的身体被看不见的巨锤砸中,膝盖重重磕向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喀啦”声。领域白光闪烁两下,像接触不良的灯丝,“啪”一声熄灭。
天台重归寂静。
只有那块失去光泽的星图残片,在万有引力的牵引下,完成最后一圈旋转,然后——
叮。
轻轻落在黑板凹槽里,像一颗被时间遗忘的螺丝钉。
“奠……奠基之石?”
陈小萌的声音像被水泡软的棉花糖,轻轻颤抖。
王砚推了推镜架,镜片反射出残片黯淡的轮廓,像一块被熄灭的太阳黑子。
“本校有三处高概率目标:正门‘百年校训碑’、老图书馆‘知识女神像’底座、大礼堂‘第一任校长铜像’基座。需进一步筛选。”
“筛选个屁!”
李燃弯腰,用两根手指夹起残片,指腹立刻传来冰凉的金属触感,像摸到一截被冻住的记忆。
“挨个找!只要跑得快,总能撞上答案!”
诸葛卷半跪在地,血丝顺着唇角滴落,在地板上晕开细小的圆。他抬眼,目光像两把磨得发亮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李燃的焦躁。
“效率!效率!立刻回活动室!全资源解析!所有变量必须纳入模型!”
活动室。
凌晨00:00。
灯光像被高压电流强行撑开,亮得几乎刺眼。长桌中央,星图残片被放置在黑色软绒布上,像一块被斩落的陨铁,周围环绕着探头、光纤、扫描仪、冷却风扇——精密得如同一场小型外科手术。
诸葛卷给自己扎了一针“超限唤醒剂”。
药液推入血管的刹那,他听见自己心脏像一台被强行超频的涡轮引擎,发出尖锐的啸叫。瞳孔扩张,虹膜边缘泛起诡异的钴蓝。
“全体进入一级思维同步!”
他抬手,五指张开,像指挥一支看不见的乐团。
张学长的键盘发出暴雨敲窗般的密集脆响;王砚的笔尖在纸上拖出彗星尾迹般的残影;三台显示器同时刷新,数据瀑布以每秒数百兆的速度倾泻。
无形的“领域”笼罩整间屋子——空气变得像被拉伸的麦芽糖,每一次呼吸都要对抗黏稠的阻力。
李燃试图插话,却只吐出半个音节就被数据风暴卷走。他像被丢进真空,发不出声,只能徒劳地张嘴。
陈小萌缩在沙发角,怀里抱着笔记本,眼泪汪汪地往嘴里塞糖。甜味在舌尖炸开,却无法中和空气中那股高压电般的焦糊味。
时间被折叠、压缩、焚烧。
扫描仪的嗡鸣与风扇的咆哮交织成一首工业金属狂想曲。屏幕上的纹路被放大至纳米级,像一片由未知语言雕刻的峡谷沟壑。
“纹路解析度97.8%,符号集非欧几里得,拓扑结构违反经典物理。”
王砚的声音像一台超负荷运行的AI,干涩却精准。
“穷举算法己迭代三百万次,仍未匹配成功。”
张学长的指节因长时间敲击而发白,像十根被冻僵的骨。
“继续。”
诸葛卷低吼,眼底血丝汇成一张猩红的网。
凌晨03:27。
数据库比对突破防火墙,十五年前的老照片被强行拉回人世——铜像基座背面,冬青灌木被剪出一个豁口,露出斑驳石面上几道模糊的刻痕。
“匹配度89.3%。”
张学长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却带着一丝终于撕开黑夜的快意。
王砚的计划本写到最后一页,笔尖“啪”一声折断。
“最佳窗口:清晨06:20。保洁清扫、灌木遮挡、晨光角度,全部满足。”
风暴停息。
诸葛卷瘫在椅背,像一张被揉皱的演算纸。针剂的反噬让他眼前发黑,耳膜里灌满潮水般的耳鸣。
张学长摘下眼镜,用指腹按压酸胀的内眦,指缝间透出彻夜未眠的血丝。
王砚合上计划本,纸页边缘因汗水而微微卷曲。
李燃在梦中磨牙,像在咀嚼某个迟迟不肯现身的答案。
陈小萌的呜咽,就在这时轻轻响起。
“呜……牙……好痛……”
她缩成小小一团,糖纸在脚边堆成一座彩虹色的坟。右脸肿得像被蜜蜂蛰过的苹果,泪水冲花了嘴角残留的糖渍。
希望刚刚浮出水面,新的疼痛己咬住她的神经。
窗外,第一缕晨光像一柄薄刃,划开夜的喉咙。
血一样的朝霞,缓缓漫过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