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小时五十八分零三秒。”
王砚报时的时候,嘴角干得起了白皮。那串暗金色的数字像一条活的蚂蟥,叮在水泥地上,也叮在他的视网膜里。他捏着钢笔,在封面印有 β 的硬皮本上划出一条又一条笔首的线,好像这样就能给时间拴上缰绳。
李燃蹲在旁边,手指缠着红头带转圈。布条上的“burn the sky”被汗水洇成血色。他抬头,想说话,却只吐出一口滚烫的气——像火车头泄压,带着铁锈味。
陈小萌背靠墙,把“人脉地图”抱在怀里当抱枕,糖纸黏在嘴角,像一枚失效的徽章。她小声嘟囔:“五百学分……等于五百个鸡腿……等于一千包辣条……”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声呜咽。
空气沉得能拧出油。
忽然,李燃“噌”地站起,红头带被一把扯首,像拔出一柄软剑。
“分头行动。”
“怎么分?”王砚抬眼,镜片闪过一道冷光,“你打算去抢 ATM,我去劫持食堂收银机?”
“别闹。”李燃用指节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我去找现金流,小萌去捡人头,你——”
“我负责把你们的疯狂翻译成 PPT,好让校领导一眼看懂我们是怎么死的?”王眼镜冷笑。
陈小萌举手:“我……我能不能先去厕所哭一场?三分钟就好。”
李燃深吸一口气,把红头带重新绑回额前,打了个死结,像给自己上铐。
“哭可以,计时器不停。”
他抬脚踹开门,灰尘簌簌落下,像一场微型葬礼。
长廊尽头,阳光被百叶窗切成长条。
三人一路小跑,影子在地面碎成菱形。李燃的红头带像一面逆风的小旗,王砚的笔记本扇起风,陈小萌的糖纸哗啦哗啦响——这是他们的行军鼓点。
信息学院主楼号称“元大最傲慢的盒子”,外墙全是镜面玻璃,晴天能把人晒成蚂蚁。电梯间贴着一张泛黄的告示:
「电梯维修中,如需前往 11 楼以上,请自带降落伞。」
李燃盯着告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走楼梯。”
陈小萌哀嚎:“11 楼啊!”
王砚己经掏出计算器:“假设每层楼消耗 4.5 千卡,往返就是 99 千卡,相当于损失 0.7 学分的热量缺口。”
“闭嘴,算命的。”李燃一步三阶往上冲。
楼梯间回荡着他们此起彼伏的喘气声。
到 11 楼时,李燃的 T 恤后背全湿,红头带滴汗。防火门吱呀推开——一条幽暗走廊横在面前,尽头只有一扇铁门,门牌用红漆喷着:
「机房重地,内有恶犬,擅入者死。」
陈小萌咽了口唾沫:“张学长……养狗了?”
王眼镜推眼镜:“根据校园论坛去年的热帖,那条狗是 Linux 系统启动提示音。”
李燃抬手敲门。
指节刚碰到铁板,门就自己开了——门轴加了润滑,无声。
里面是一方冷光世界。
机箱蓝灯闪烁,像夜空被切成格子。空调风带着金属味,吹得陈小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最深处,有人背对他们坐在转椅上,连帽衫的帽子扣在头上,露出半截苍白的后颈。
“张学长。”李燃喊。
转椅缓缓旋转,露出一张睡眠不足的脸——眼下青黑,唇色极淡,瞳孔深得像刚格式化过的硬盘。
“吵。”
只有一个字,却比空调还冷。
李燃上前一步,红头带在冷光里滴血似的。
“我们需要 500 学分和 10 个人头,72 小时。”
张学长抬手,指间转着一枚旧 U 盘:“关我屁事。”
陈小萌小声补刀:“学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浮屠占用内存太大,编译不过。”张学长懒洋洋地起身,像一道拉长的影子,掠过他们身旁。
擦肩的瞬间,他停住,微微侧头,帽檐下的目光落在李燃额头的红布条。
“burn the sky?”他嗤笑,“烧得只剩灰烬。”
然后人就不见了,门再次合上,好像从未打开过。
走廊重归寂静。
李燃的拳头攥得咯咯响。
王砚叹气:“模型修正:求助傲娇天花板成功率——0%。”
陈小萌吸鼻子:“那……下一站?”
李燃把红头带往下一拉,蒙住半张脸,声音闷得像鼓:“食堂。”
“去吃饭?”
“去搞钱。”
第三食堂外,人潮汹涌。
电子屏滚动着红色字幕:
【今日特惠:卤鸡腿 2.0 学分/只,限量。】
李燃站在台阶下,仰头,眼睛被红色辣得发痛。
他忽然咧嘴一笑,解开红头带,绑在左臂,像给自己系上止血带。
“十分钟后,这里会有一场小型金融海啸。”
王砚脸色煞白:“你又想干嘛?”
“卖梦想,送鸡腿。”
他冲进食堂,跳上大理石桌。
“同学们!看过来!”
声音炸开,人群安静三秒。
李燃高举绑着红头带的手臂,像一只燃烧的火炬。
“超自然现象研究社,招募十名勇士!入社费 10 学分,现场返 20 学分鸡腿券!限量十份!先到先得!”
空气先是凝固,随后“轰”地一声炸锅。
学生像潮水涌来,又退去,又涌来。
有人往前冲,有人往后退,形成漩涡。
王砚被推搡到边缘,计算器当啷落地。
陈小萌的“人脉地图”被踩了一脚,留下半个鞋印。
李燃的声音淹没在浪潮里:
“排队!排队!别挤——”
下一秒,他整个人被浪潮吞没。
十分钟后。
三人跌坐在食堂后巷,灰头土脸。
李燃的红头带被扯成两段,一段挂在他手腕,一段不知去向。
王砚的眼镜碎了左镜片,像一面碎冰。
陈小萌的糖纸终于掉了,粘在头发上。
“完了。”王眼镜喃喃,“扰乱公共秩序,学生会可以当场拘留我们。”
李燃抹了把脸,掌心一抹血:“还没完。”
巷口,一辆黑色无人配送车幽灵般滑停。
车门升起,白手套快递员递上一个银色盒子。
“李燃先生?”
李燃签收。盒子打开,一沓冥币,面额壹佰亿。
快递员鞠躬,车子无声离去。
王砚盯着冥币,忽然笑出声,越笑越大,笑得弯下腰,笑得眼泪滴在碎镜片上,折射出一地细小而尖锐的光。
陈小萌抱膝蹲下,脸埋进臂弯,肩膀一抖一抖。
李燃把冥币举到眼前,对着阳光。玉皇大帝的头像在光里变形,像在嘲笑。
巷尾,一只橘猫舔着爪子,尾巴悠然扫过地面。
它抬头,琥珀色瞳孔里倒映出三个静止的人影,像一幅失焦的照片。
风穿过巷子,卷起冥币最上面一张。
纸币在空中翻飞,掠过李燃的鼻尖,掠过王砚破碎的镜片,掠过陈小萌的发梢,最终轻轻贴在橘猫的胡须上。
猫打了个喷嚏,跳上墙头,消失。
冥币落地,悄无声息。
倒计时在每个人的耳膜里继续跳动:
70:15:47
70:15:46
李燃忽然伸手,把冥币一张张捡起,叠好,塞进胸前的口袋,贴着心跳。
他抬头,碎发遮眼,声音沙哑却清晰:
“走。去把死路走活。”
橘猫在墙头回头,尾巴尖晃了晃,像在说:
“祝你们好运,疯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