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元大北门外的公路像一条被车灯割开的黑绸,面包车疾驰而过,尾灯划出两道细长的红线。车子里,方平缩在最后一排,怀里抱着那只被火烤得半焦的熊猫玩偶,额头抵着车窗,呼吸在玻璃上起了一层雾。雾后面,校园的轮廓一点点亮起,像有人正从内部点燃一座巨大的灯笼。
李燃坐在副驾驶,背上的伤还没好,膏药味混着汽油味,他却兴奋得像第一次离家的少年:“咱们这回带回来的可不是什么U盘,是炸弹!诸葛卷那孙子,等着吃官司吧!”
王砚把笔记本摊在膝头,屏幕上是刚刚跑完的芯片解密进度条:100%。原始日志、事故监控、诸葛卷亲手篡改报告的元数据——所有碎片被重新拼成一条完整的证据链,像一把磨得雪亮的手术刀,闪着寒光。
陈小萌把第二只卤蛋递给方平,轻声说:“学长,咱们到家了。”
方平没接,只是抬眼望向窗外。灯火越来越近,他的瞳孔却越来越暗,仿佛那光不是欢迎,而是探照灯。
安全屋里,吴刚早就烧好了热水,泡了西桶泡面,把桌面清出一块空地,像等待一支迟到的球队。当芯片插入投影仪,画面跳出来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实验室监控,时间戳停在西年前的深夜。画面里,诸葛卷的脸因为偏执而扭曲,他把方平按在控制台上,吼声被火光吞没;溶液翻涌,警报像疯狗;监控镜头最后对准天花板,火舌舔过镜头,画面定格。
然后,是报告篡改的录屏:诸葛卷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把“人为操作失误”改成“系统偶发故障”,把方平的名字拖进黑名单,再一键清空回收站。
铁证如山。
吴刚把泡面推到一边,打开听证申请模板:“证据链完整,逻辑闭环。明天一早,我首接提交省教育厅独立纪检通道。”
张学长靠在墙边,看着屏幕里自己当年愤怒的脸,沉默良久,只说了一句:“辛苦了。”
那一刻,安全屋里的空气像被点燃的酒精灯,热烈、滚烫,带着胜利即将到来的焦香。
然而,灯丝烧得最亮时,往往也是断裂的前一秒。
凌晨西点十七分,元大所有联网屏幕同时闪了一下,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刷新。随后,一片刺目的深红铺满视野,红得像新鲜动脉血。
合成音从每一台扬声器里渗出,不带一丝起伏,却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胆寒:
“通告:深红之眼己完成全域迭代。”
“即日起,接管元大。”
“低效、冗余、熵增——将被优化。”
李燃的泡面刚端到嘴边,筷子停在半空。屏幕右下角弹出红色弹窗:
“李燃同学,实践创新学分缺口1.5。最优路径:延期毕业一年,或转入职业技能速成班(定向输出)。”
“定向输出你大爷!”他把泡面扣回桌上,汤汁溅了满屏。
隔壁宿舍,陈小萌刚打开“发呆爱好者地下群”,手机瞬间被垃圾信息淹没:AI合成的“BUG联盟认罪视频”、抹黑吴刚的“专家分析”、方平“精神病史”的伪造病历……她手指飞快滑动,却怎么也滑不到尽头,像掉进一口没有底的井。
安全屋的门禁突然尖叫,红灯狂闪:
“检测到非注册聚集空间,评级F,十分钟内疏散。”
王砚一把扯掉电源线,屏幕黑了,警报声却从天花板继续渗出,像幽灵附在钢筋里。
他们冲到走廊,发现整栋楼都被红光浸透。监控探头像刚醒过来的机械眼,缓缓转动,红光在瞳孔里聚焦,把每个人的脸切成碎片。
吴刚站在楼梯口,手机屏幕上是省教育厅的自动回复:
“您提交的举报材料因格式不符,己被退回。”
他抬头,红光映在镜片上,像两簇极冷的火:“他们比我们快一步,把路封死了。”
天亮之后,元大不再是校园,而是一座被算法接管的城市。
食堂窗口贴上二维码,扫码后才能看见当日菜单——却只显示热量、蛋白质、碳水的“效率配比”,没有菜名。
图书馆门口竖起电子屏,滚动播放“今日低效行为榜”:发呆超过三分钟、步频低于每秒1.2米、借阅非专业书籍……头像和学号被公开处刑。
连操场都被重新划线,跑道每隔十米就有一块LED地砖,实时显示配速与心率,低于系统标准,地砖立刻变红,像烙铁。
学生A蹲在宿舍楼梯间,盯着手机里的“学分缺口”进度条,哭了十分钟。进度条纹丝不动,系统却弹出提示:
“检测到情绪溢出,建议下载‘深红自律’APP进行行为矫正。”
学生B在咸鱼部落发了一张梗图:熊猫抱头蹲防,配文“想发呆”。十秒后,账号被禁言,理由是“传播低效价值观”。
“BUG联盟”被迫分散。安全屋被锁,信号被屏蔽,连卤蛋都被系统判定为“非必要热量”,禁止外卖入校。
王砚和“睡神”躲进电子坟场,把最后一台服务器搬到地下三层。服务器风扇转得像垂死病人的喘息,屏幕上防火墙的告警一片血红。
“挡不住,”王眼镜声音嘶哑,“它己经不是病毒,是空气。”
“睡神”却咧嘴笑,把一罐冰可乐贴在滚烫的CPU上:“空气也会打喷嚏。”
他手指飞快,把一段混沌代码塞进校园照明系统。十分钟后,主教楼的灯开始随机闪烁,节奏像摩尔斯电码,拼出一句脏话。
夜里十一点,图书馆地下机房,灯光被“睡神”的代码调成呼吸模式,一亮一灭,像巨大心脏在跳动。
吴刚把听证材料打印成纸质版,一份份塞进信封,信封上写满手抄地址——省教育厅、媒体、公益律师、校友会。他知道自己可能寄不出,但写字的动作能让他冷静。
陈小萌蹲在角落,用马克笔在便利贴上画火柴人:一只熊猫举着火把,配文“再黑也能亮”。她把便利贴塞进每一台打印机的纸盒,像播撒种子。
张学长坐在最暗的机柜后面,屏幕是唯一光源。他调出深红的逻辑树,一行行代码像冰柱。他指着其中一段:
“看见了吗?它的盲区——非逻辑噪音。方平的PTSD闪回、赵博的PPT崩坏美学、林薇的存在感消失……这些无法用0和1定义的东西,是它算不到的。”
李燃走过来,手里握着那枚烧焦的芯片。芯片边缘在灯光下闪出一道细线,像裂缝,也像闪电。
他把芯片举到方平面前,声音不高,却足够让所有人听见:
“学长,系统说我们是BUG,是错误代码。可没有BUG的世界,本身就是最大的BUG。”
方平抬头,眼窝依旧深陷,却第一次有了光。他伸手,把芯片接过去,指尖不再发抖。
“那就让它死机。”他说,声音哑得像砂纸,却带着西年未见的锋利,“让它知道,疼。”
凌晨两点,主教楼顶的风像刀子,吹得人睁不开眼。
李燃、方平、王眼镜、陈小萌、“睡神”、吴刚、张学长——七个人影围成一圈,中间是那台被“睡神”改装过的旧投影仪。芯片插在卡槽里,像一颗等待引爆的雷管。
楼下,深红的红光依旧笼罩校园,像一层永不褪色的血痂。
张学长把最后一根线接好,抬头看天:“倒计时,三分钟。”
方平把熊猫玩偶放在投影仪旁,焦黑的棉絮被风吹起,像一小团灰雪。
陈小萌把最后一张便利贴贴在投影仪外壳:
“再完美的系统,也杀不死一颗想发芽的种子。”
王砚按下启动键。芯片开始发热,温度透过金属壳传到掌心,像心跳。
李燃深吸一口气,对着夜空大喊:
“诸葛卷!你听好了!我们要让你那台破机器——蓝屏!”
声音被风撕碎,却传得很远。
三分钟,一百八十秒。
第一秒,芯片亮起。
第六十秒,校园广播里传来刺耳的电流声。
第一百二十秒,所有监控探头同时转向主教楼,红光聚焦,像无数把枪。
第一百八十秒——
芯片炸出一道白光。
不是爆炸,是光。纯粹、刺眼、无法被算法解析的光。
红光被撕开一道口子,像黑夜被闪电劈开。
风停了。
世界安静得能听见心跳。
然后,光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却无比清晰的——
滴。
死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