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里的空气像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氧气。
王砚那句“答案在每一个灵魂的选择之中”刚落，尾音便像铅块一样坠地，砸出沉闷的回响。疲惫、焦躁、未尽的争吵，全都化成细碎的尘埃，悬浮在昏黄的灯光里，压在每个人的眼皮上。
李燃背上的灼伤原本只是火辣辣的疼，此刻却仿佛钻进胸腔，贴着心脏灼出一股焦糊味。他盯着屏幕上论坛废墟的零星反馈——抱怨、好奇、微弱的点赞——像看一簇簇快要熄灭的火星，却怎么也填不满心里那个被策略分歧挖空的黑洞。
忽然，一声尖锐的警报像刀子划破耳膜。
不是来自元大课程平台的残垣，而是王砚提前布在诸葛卷私人服务器外围的“蜂鸟哨兵”节点。
“高权限入侵！”王眼镜的嗓音瞬间拔高，指节在键盘上敲出暴雨，“目标——李燃的个人档案库！体检、心理测评、家庭信息……全被翻了个底朝天！”
屏幕上的警报日志疯狂滚动，路径像一条冷血的蛇，灵巧地绕过他们精心布置的蜜罐、假目标、逻辑迷宫，首插最深处的黑匣子。
“这条路径的指纹……”王砚的指尖停在半空，声音发颤，“只可能是——”
他猛地侧头。
安全屋角落里，那盏代表吴刚的加密信道指示灯，正闪着刺目的猩红。
副屏亮起一条未加密的信息，字字都像冰碴：
【李燃，想要回你的“数据寄生虫”母本？今晚零点，废弃实验楼B栋天台，一个人来。过时不候。——诸葛卷】
信息下方，赫然挂着压缩包预览图：
正是他们耗尽心机植入诸葛卷系统、本应被吴刚锁进“深空区”的核心母本。
那一刻，李燃听见自己心脏结冰的声响。
他想起咖啡馆里那杯还没喝完的美式，想起吴刚疲惫却决绝的眼神，想起“叹息之墙”落成时对方唇角那丝几不可见的释然……
如果那都是演技，那演技未免太真，真到让人此刻连呼吸都带着玻璃碴。
陈小萌先哭了出来：“不可能……吴刚学长他明明——”
王砚没哭，只是脸色青得吓人，指节在桌面敲出闷重的鼓点：“路径伪造不了，密钥指纹是吴刚的。要么他被胁迫，要么……他从头到尾就是双面刃。”
李燃没吼，也没摔键盘。
他只是攥紧拳头，指节泛白，像要把所有愤怒都捏进掌纹里。
半晌，他低声吐出两个字：“我去。”
声音沙哑，却像钝刀割过纸面，留下一道无法缝合的裂口。
王砚猛地起身，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尖叫：“你疯了！那是屠宰场！”
陈小萌扑过去攥住李燃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肉：“我们可以不要母本！可以重新写！但你不能把自己当燃料！”
李燃轻轻掰开她的手指，像拨开一层落雪。
“母本能重写，可档案呢？”他扯开嘴角，笑得难看，“诸葛卷只要把我的心理测评剪成十秒短视频，配上‘极端反社会’的标题，就能让全校把觉醒当成瘟疫。”
他退后一步，背抵着窗，夜色像湿冷的布蒙住他的轮廓。
“我如果不出现，他会把我塑造成躲在暗处的幽灵；我去了，至少还能把战场钉在我自己身上。”
王砚的镜框反着蓝光，声音低得发哑：“那我们呢？你把火种丢给我们，可我们连你的人都守不住。”
李燃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像灌了铅，却硬生生挤出一点笑意。
“那就替我守好下一束火。”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胸口，“如果黎明之前我没回来——
深空区归你们，咸鱼群归你们，
我的那份热血……也归你们。”
零点，废弃实验楼B栋。
铁门被风撞得咣当作响，楼梯间回荡着李燃的脚步，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天台空旷，月光像一层薄霜。
诸葛卷站在中央，黑色风衣猎猎作响，手里捏着一枚幽蓝的存储器，像捏着一颗心脏。
“准时。”他声音里没有温度，“把‘深红’原始证据和深空区密钥交出来，我放你一条生路。”
李燃没接话，只是攥紧指节——
下一秒，一个纸团划破冷风，“啪”地砸在诸葛卷脚边。
两人同时回头。
阴影里探出一颗乱蓬蓬的脑袋，睡眼惺忪的“睡神”打了个哈欠：
“吵死了……还让不让咸鱼翻身？”
他指了指纸团，含糊道：“楼下，热闹。自己看。”
诸葛卷弯腰，展开纸团——
一幅实时截图：
实验楼入口，十几部手机屏幕汇成一条光带，镜头齐齐对准天台。
首播标题赫然飘在弹幕里：
【风纪委员夜会卷王首领，疑似不可告人交易？——咸鱼围观团】
截图末尾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
“我们不想当废料，只想看你们别把我们当空气。”
诸葛卷万年不变的冰山脸终于出现裂缝。
他下意识后退半步，攥着存储器的手指关节泛白。
李燃愣了半秒，胸腔里那股被背叛的寒意突然被一股滚烫的浪潮冲散。
他看见天台门口又冒出几颗熟悉的脑袋——
“佛系养生君”举着迷你投影仪，笑得像刚抢到半价红烧肉；
“社恐猫”躲在人群最后，却悄悄把首播镜头对准诸葛卷的脸。
几十束手机光像无声的应援棒，在楼下连成片星海。
李燃鼻尖一酸，差点笑出声。
原来最不被看好的咸鱼，也会用他们自己的方式，把世界翻个面。
首播镜头下，诸葛卷无法再玩暗网那一套。
他被迫把存储器抛给李燃，咬牙切齿：“交易暂停，但游戏没完。”
李燃掂了掂那枚冰凉的金属，忽然觉得它比想象中轻。
“游戏当然没完。”他扬起嘴角，“只是现在，轮到更多人上场。”
下楼的路被手机光照得通亮。
咸鱼们默契地让出一条通道，没有人高呼口号，也没有人递来鸡汤，只有此起彼伏的快门声，像一场安静的掌声。
“睡神”靠在墙根，半阖着眼，声音混在夜风里：
“下一次……别再一个人冲了。咸鱼也会翻身的，虽然慢。”
李燃回头冲他做了个鬼脸：“那就别睡懒觉，早点翻身。”
安全屋门口，陈小萌扑上来，眼泪蹭了他一肩膀。
王眼镜没说话，只把一杯冲好的速溶热可可塞到他手里，杯壁烫得刚刚好。
屏幕亮起，论坛废墟的最深处，一张新帖悄然浮现：
照片里，无数手机光聚焦夜空，像银河落入人间。
配文只有两个字：
【看见。】
李燃望着那两个字，后背的伤还在隐痛，被背叛的寒意尚未散尽，却有什么更炽热的东西，从脚底一路烧到眼眶。
他低声道：
“看见了，也被看见了——
那就够了。”
窗外，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落在空荡的天台。
那里，曾被黑暗占据；
此刻，只剩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