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的晨雾带着露水的寒意，风傲望着夜惊风消失的方向，手里还攥着那半块温润的玉佩。按照约定，他们本该在此分道扬镳，可他的脚像灌了铅似的，怎么也迈不开向北的步子。药庐爆炸的火光在脑海里反复灼烧，商成羽最后那抹带着笑意的眼神，总让他觉得心口空落落的。
“再等等吧。”他对自己说，找了块隐蔽的岩石坐下，目光死死盯着通往忘忧谷的方向。夜惊风说商成羽是假死，可没有亲眼看见，他始终无法安心。
不知等了多久，密林深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风傲瞬间绷紧了神经，握紧了袖中的短匕，却在看清来人时松了口气——是夜惊风。
对方显然也没走远，此刻正靠在一棵老树上喘息，脸色比清晨更白了些，嘴唇泛着青紫色，显然是毒势又发作了。“你怎么还没走？”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我想……回去看看。”风傲的声音有些发虚，知道这个提议很冒险，却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至少……至少要确认先生是不是真的……”
夜惊风的眉头瞬间蹙起：“胡闹！凌风阁的人说不定还在谷外搜捕，回去就是自投罗网！”
“可我放不下。”风傲的声音带着执拗，“先生教我医术，护我周全，就算是假死，我也想看看他留下的痕迹。万一……万一他真的需要帮忙呢？”
两人对视着，晨雾在他们之间弥漫。夜惊风看着风傲泛红的眼眶，想起商成羽平日里对这少年的偏爱，想起药庐爆炸时那刻意为之的火光，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最多半个时辰。进谷后不许乱走，只看不动，发现任何异常立刻撤离。”
风傲猛地抬头，眼里闪过惊喜：“您同意了？”
“不是同意，是陪你去。”夜惊风的语气依旧冷硬，却己迈开脚步往谷口方向走，“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风傲心头一暖，快步跟了上去。他知道，这位外冷内热的师父，终究还是懂他的执念。
通往忘忧谷的路比来时更难走，昨夜的激战和爆炸摧毁了不少路径，地上随处可见散落的兵器碎片和暗红色的血迹。越靠近谷口，空气中的焦糊味就越浓重，混杂着草木燃烧后的苦涩，刺得人鼻腔发酸。
“杀手应该己经撤了。”夜惊风蹲下身，检查着地上的脚印，“这些足迹杂乱无章，是仓皇撤离的痕迹，看来商先生的‘死’，确实让他们放松了警惕。”
风傲却没心思听这些，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朝着药庐的方向跑去。眼前的景象比想象中更惨烈——曾经郁郁葱葱的药田被炸得坑坑洼洼，焦黑的药草残骸遍地都是，几株侥幸存活的当归还在冒着青烟，叶子蜷曲成焦黑色。而药庐原本的位置，只剩下一片狼藉的废墟，断壁残垣间还能看到未燃尽的木梁，在晨风中冒着丝丝热气。
“先生……”风傲的声音哽咽着，喉咙像被堵住一样。他知道夜惊风说的有道理，可看着这片废墟，心里的侥幸还是一点点被绝望吞噬。
夜惊风站在废墟边，目光扫过周围的地面，忽然指向一处相对完整的石壁：“你看那里。”
风傲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石壁上有一道新的裂痕，边缘异常整齐，不像是爆炸震开的，倒像是被某种机关从内部推开过。裂痕旁边的泥土上，还留着半个模糊的脚印，尺寸与商成羽常穿的布鞋吻合。
“这是……”风傲的心跳骤然加速。
“是密道的出口。”夜惊风的语气肯定了几分，“他果然从这里脱身了。你看这脚印的朝向，是往谷后的悬崖去的，与我们走的不是一条路。”
风傲蹲下身，轻轻抚摸着那道裂痕，指尖触到粗糙的石壁，忽然觉得眼眶一热。原来先生真的没事！那道裂痕，那个脚印，都是他留下的信号，是在告诉他们“我走了，勿念”。
“我们回去吧。”风傲站起身，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了地，却又生出新的酸涩。他知道，从今往后，忘忧谷再也不是他的家了，那位温润的师父，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转身离开时，他的目光落在废墟旁的一片空地上。那里曾是商成羽教他辨认药草的地方，如今只剩下焦黑的泥土。一个念头忽然冒了出来：“我想给先生立个墓。”
夜惊风愣住了：“空墓？”
“嗯。”风傲点头，眼神异常坚定，“就算是假死，也该有个念想。以后不管走到哪里，我都知道，这里曾有位师父护过我。”
夜惊风沉默了片刻，没有反对，只是转身找了把被遗弃的铁铲。
两人在废墟旁的空地上挖了个浅浅的土坑。风傲从药田的残骸里捡起一株烧焦的当归——那是他跟着商成羽认识的第一种药草，轻轻放进坑里。夜惊风则将商成羽常用的那根铜杵放在旁边，杵身上的光泽虽被烟火熏黑，却依旧透着温润的质感。
没有墓碑，风傲便在坑边立了块平整的石板，用炭笔在上面画了半朵兰花——他记得商成羽袖口总绣着的那朵花，虽不知有什么寓意，却是师父留在他记忆里最清晰的印记。
“师父，”风傲跪在坑前，磕了三个头，额头碰到微凉的泥土，“您教我的医经，我会好好学；您说的‘藏锋守心’，我记着；您留下的地图，我会守好。”他顿了顿，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清晰，“等我有本事了，一定找到您，陪您再种一次药田。”
夜惊风站在一旁，看着少年单薄的背影，一向冷峻的脸上难得有了松动。他想起自己叛出凌风阁时的决绝，想起这几年东躲西藏的日子，忽然觉得，有个可以祭拜的地方，有个可以牵挂的人，或许也不是坏事。
“起来吧。”他伸手将风傲拉起来，“该走了。”
风傲最后看了一眼那座空墓，石板上的兰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他知道，这座墓埋的不是师父，是他在忘忧谷那段安稳的时光，是那位老者用温柔与智慧为他筑起的港湾。从今往后，他要带着这份记忆，独自面对江湖的风雨了。
离开忘忧谷的路上，两人都没说话。走到分岔路口时，夜惊风忽然停下脚步，从背后解下一个长条状的布包，递给风傲。
解开布包，里面是一柄剑。剑身狭长，通体乌黑，在晨光中泛着内敛的寒光，剑柄缠着防滑的黑布，末端刻着一个小小的“风”字。
“这是……”风傲愣住了。
“破风剑。”夜惊风的声音有些低沉，“比你手里的副剑更锋利，也更沉。跟着我十年了，砍过恶人，也护过无辜，现在送你。”
风傲的手有些抖，不敢接：“这是您的剑……”
“剑总要配懂它的人。”夜惊风将剑硬塞进他手里，“商先生教你救人，我教你不被人杀。这剑在你手里，总比在我这伤病缠身的人手里强。”他看着风傲，眼神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记住，挥剑时别想太多，要么护己，要么护人，别为不值得的人脏了剑。”
风傲握紧剑柄，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开，却奇异地让他安定下来。他知道，这柄剑承载的不仅是师父的期许，还有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我记住了。”他认真点头。
夜惊风最后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向南边的密林，黑衣很快便融入晨雾，只留下一句低沉的话语在风中回荡：“江湖险恶，保重。”
风傲站在路口，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又回头望了望忘忧谷的位置，握紧了手中的破风剑。剑身在晨光中闪着寒光，映出少年眼中褪去怯懦后的坚定。
他转身，朝着北方走去。脚下的路蜿蜒曲折，通向未知的江湖，可他的心里却异常平静。怀里有医经，有地图，有玉佩；手中有剑，有师父的教诲，有活下去的勇气。
空墓埋的是过去，而他的未来，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