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层薄纱，轻轻拢住了忘忧谷。风傲蹲在药田边，借着最后一丝天光给新栽的白术浇水。水珠落在泥土里，溅起细碎的尘埃，混着草药的清香，让人心里发静。
这几日谷里格外安宁，连风都带着几分慵懒。商成羽照旧每日整理医案，只是偶尔会对着谷外的方向出神；夜惊风的剑练得勤了些，傍晚时分总爱坐在溪边的礁石上，手里着什么东西，眼神沉得像深潭。
风傲心里藏着个疑问。前两日整理药柜时，他在最底层的暗格里发现了一块青铜令牌，上面刻着“太医院”三个字，边缘还镶着银丝，一看就不是寻常物件。他刚拿起令牌，商成羽就进来了，不动声色地将令牌收走，只淡淡说了句“早年的旧物”，便岔开了话题。
太医院？那不是皇宫里的医官机构吗？一个隐居山谷的药农，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在想什么？”
商成羽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风傲吓了一跳，手里的水瓢差点掉在地上。“没、没想什么，”他连忙掩饰，“就是觉得这白术长得慢，想问问先生要不要加点肥料。”
商成羽走过来，看着那片新栽的药苗，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草木生长有自己的时节，急不得。就像你练剑，看似进展快，根基若不扎实，迟早会出问题。”他话锋一转，“夜惊风说你最近剑法学得不错，还能自己琢磨新法子？”
风傲挠了挠头：“就是瞎想，把先生教的经络知识和剑法结合了下，没想到真有点用。”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先生，您以前……是不是在太医院待过？”
商成羽浇水的动作顿了顿，水珠顺着他的指尖滴落在泥土里，晕开一小片深色。“年轻时去过京城，见过些世面罢了。”他说得轻描淡写，眼神却飘向了远处的山峦，像是在回忆什么，“京城虽好，却不如这谷里清净。”
风傲知道他不想多说，识趣地没再追问。但他心里的疑团更大了——能拿到太医院令牌的，绝非普通医官。商成羽为什么要隐居？他说的“不清净”，到底藏着什么故事？
晚饭时，夜惊风也来了药庐。他照旧吃得很少，只用清水泡了些干粮，偶尔喝一口商成羽酿的草药酒。风傲注意到，他喝酒时，左手始终揣在怀里，像是在护着什么东西。
等夜惊风离开后，风傲忍不住跟商成羽提起：“夜师父怀里是不是藏着什么宝贝？总见他护着。”
商成羽收拾着碗筷，头也不抬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念想，别去打听。他愿意教你剑法，己是天大的情分，至于其他的，不该问的别问。”
风傲默然。他明白商成羽的意思，江湖人讲究“各有各的路”，追问太多反而会伤了情分。可他心里总有种感觉，这两位师父的过去，似乎藏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像谷里的溪流，看着各流各的，最终却汇向同一个方向。
夜里，风傲翻来覆去睡不着。白天整理药柜时，他瞥见夜惊风在溪边驻足，怀里的东西露出来一角——是半块玉佩，暗青色的，上面刻着繁复的纹路，看着竟有些眼熟。他忽然想起商成羽给的那张“秘药案”地图，边角的纹路似乎与这玉佩有些相似。
难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正琢磨着，他忽然觉得浑身发冷，额头烫得厉害，喉咙也干得像要冒烟。“坏了，怕是着凉了。”他挣扎着想起来找水，刚坐起身就一阵天旋地转，重重摔回竹榻。
迷迷糊糊中，他好像听到有人推门进来，带着熟悉的草药味。一双微凉的手抚上他的额头，动作轻柔得像春风拂过湖面。“又发烧了，”是商成羽的声音，带着几分担忧，“白日里让你别贪凉，偏不听。”
他感觉到自己被轻轻扶起，一碗温热的药汁送到嘴边，苦涩中带着一丝回甘。“慢点喝，”商成羽的声音就在耳边，“这是新加了柴胡的退烧汤，比上次的管用。”
药汁顺着喉咙流下去，带来一股暖意。风傲半睁着眼，看见商成羽坐在竹榻边，手里拿着一本医书，却没看，只是时不时探探他的额头，掖掖被角。油灯的光落在老者的鬓角，他才发现，商成羽的头发其实白了不少，只是平时总用木簪挽着，不太显眼。
“师父……”风傲的声音含糊不清，像是在梦呓，“我想我妈了……”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忘了，这个身体的原主是战乱中的孤儿，哪来的妈？
商成羽却没追问，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像哄孩子似的：“睡吧，烧退了就好了。有师父在，别怕。”
那一瞬，风傲的眼眶忽然湿了。穿越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没有算计，没有试探，只有纯粹的关怀，像冬日里的炭火，暖得人心里发颤。
不知过了多久，他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梦里又回到了现代的实验室，离心机嗡嗡作响，导师在旁边骂他“毛躁”，护工阿姨端来热牛奶，说“小傲啊，别太累了”……这些熟悉的场景，此刻却远得像上辈子的事。
凌晨时分，风傲被渴醒了。他摸了摸额头，烧己经退了不少，喉咙也没那么干了。刚想起身，却发现竹榻边的矮凳上放着一束草药，叶片上还带着露水，是专治风寒的“还魂草”。
这不是商成羽放的——老者夜里一首守着他，若要放药，早就放了。
风傲心里一动，悄悄走到窗边。月光下，一道黑色的身影正沿着溪边往谷外走，步伐有些踉跄，却依旧挺拔。是夜惊风。
他想起夜惊风怀里的半块玉佩，想起商成羽藏起来的太医院令牌，想起两人看似疏离却总在不经意间流露的默契。原来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关心他——一个温柔守护，一个沉默付出。
风傲拿起那束还魂草，叶片上的露水沾在指尖，凉丝丝的，心里却暖烘烘的。他忽然觉得，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了。这忘忧谷，这两位师父，就是他在这个异世的家人。
天亮时，商成羽来查房，见风傲己经能起身，欣慰地笑了：“看来夜惊风采的还魂草管用。”
风傲一愣：“您知道是他？”
“这谷里的还魂草只长在北坡的石缝里，老夫这几日没去过。”商成羽递给他一碗粥，“他那人，嘴硬心软，你别往心里去。”
风傲喝着粥，忽然笑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商成羽和夜惊风明明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却能在这忘忧谷里和平共处——因为他们心里都揣着一份柔软，一份对“守护”的执念。
吃完早饭，风傲照旧去后山练剑。夜惊风己经在空地上等他，见了他，只淡淡道：“病好了？那就开始吧，昨日的‘穿杨式’还没练熟。”
“是，师父。”风傲握紧剑柄，这一次，他喊得格外响亮。
剑光起，晨雾散。少年的身影在空地上腾挪跳跃，招式里多了几分以前没有的笃定。他知道，不管未来有多少风雨，他都不是一个人在面对。
只是他没注意到，夜惊风看着他练剑的背影时，眼神里除了赞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远处的山谷入口，几只乌鸦盘旋不去，发出嘶哑的叫声，像是在预示着什么。
平静的日子，似乎快要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