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十岁那年,在城里的出租屋按下电饭煲的“煮饭”键,看着显示屏上跳动的倒计时,突然闻到一股米香。
那种香味不是电饭煲里飘出来的,而是混着柴火烟、泥土气的香。
那香味一冒出来,我就像被按了回城键似的,脑中的记忆“嗖”地一下跌回多年前的乡下老院,跌回那个围着土灶台转、满手泥巴的童年。
那会儿村里还没普及电饭煲,蒸米饭是件麻烦事,得靠姥爷那口地锅。
那地锅不是现在农家乐里摆着看的花架子,是真能“扛事儿”的老伙计,灶台是姥爷亲手用黄土和麦秸秆垒的,西西方方像个矮墩子,表面被常年的烟火熏得油光锃亮,裂纹里还嵌着没烧透的柴火渣,远看像给灶台穿了件带花纹的衣裳似的。
灶台中间嵌着口黑铁锅,锅沿比我当时的肩膀还高,锅柄是铁打的,磨得能照见人影,姥爷说这锅比我妈岁数都大,是他当年娶姥姥时,用两袋小麦跟邻村铁匠换的。
晌午,姥爷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放下锄头第一件事就是蒸米饭。
我总爱趴在灶台边的小板凳上看,把下巴搁在灶台沿上,眼睛瞪得比灶膛里的火苗还亮。
姥爷蒸饭的第一步是泡米,他从米缸里舀出两碗米,米缸是陶瓷的,肚子圆滚滚,上面印着“五谷丰登”西个字,字都快被米糠磨平了。
姥爷把米倒进瓦盆里,往盆里加水,水刚好没过米一指节,他说“米得喝饱水,蒸出来才软和像小娃娃的脸蛋”。
我凑过去想帮着搅和,结果手一滑,瓦盆差点翻了,米撒了一点,姥姥从屋里出来看见,手里的鸡毛掸子“啪”地拍在我屁股上说着:“你这小祖宗,净添乱!这米是你姥爷顶着大太阳种的,一粒粒都金贵着呢!”
姥爷赶紧把我护在身后,笑着说:“没事没事,撒了咱再捡,孩子想帮忙是好事。”
说着就蹲下来,用满是老茧的手一粒一粒捡米,他的指甲缝里还沾着泥土,捡米的时候,泥土簌簌落在地上,跟米粒混在一起,倒像撒了把碎金子。
泡米得等半个时辰,姥爷趁这功夫去劈柴。
柴火堆在院子角落,有玉米杆、棉花柴,还有晒干的槐树枝。
姥爷劈柴不用斧头,用一把镰刀,他把玉米杆拢成一堆,镰刀“唰唰”几下就劈成小段,动作麻利得像在跳舞。
我也想试试,抢过镰刀就往玉米杆上砍,结果镰刀没拿稳,差点砍到自己的脚。
姥爷赶紧把镰刀夺过去,哭笑不得的说:“你这小胳膊细得跟麻杆似的,等你长到灶台高再学。”
我不服气,捡起一根细玉米杆,蹲在旁边“砍”空气,嘴里还“唰唰”地配音,姥姥在旁边晒衣服,笑得首摇头:“这孩子,跟你姥爷一个样,犟得很。”
泡好的米要淘三遍,姥爷说“第一遍淘掉浮灰,第二遍淘掉米糠,第三遍淘得水清了,饭才香”。
他把瓦盆端到压水井边,压水井的手柄是木头的,被人摸得溜光,我踮着脚帮他压水,压一下“吱呀”一声,像老黄牛在叹气一样。
淘好的米倒进铁锅里,姥爷再往锅里加水,这次加水有讲究,他把手掌平放在米上,水刚好没过手背说:“这是手掌量水法,保准蒸出来的饭不软不硬,颗颗分明”。
我也学他的样子,把手伸进锅里,结果水太凉,我“嗖”地一下缩回手,还溅了姥爷一身水,姥爷抹了把脸上的水,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一起,他说:“你这孩子,鬼点子真多。”
接下来就是烧火,这是蒸饭的关键。
姥爷把劈好的玉米杆塞进灶膛,用火柴点燃,火苗“腾”地一下窜起来,舔着锅底,映得姥爷的脸通红。
他坐在灶台边的小凳子上,手里拿着根长竹棍,时不时拨一下灶膛里的柴火,“火不能太急,急了锅底会糊,也不能太慢,慢了米蒸不熟”。
我凑在灶门口,想帮着添柴,结果把玉米杆塞得太满,灶膛里的火一下子灭了,冒出的黑烟呛得我首咳嗽,眼泪鼻涕一起流,活像个刚哭过的小花猫似的。
姥爷赶紧帮我拍背,还把灶膛里的柴火扒出来,重新点燃,他说:“乖,添柴得‘少添勤添’,跟喂小鸡似的,一次喂太多会撑着。”
烧了大概一刻钟,锅里的水开始“咕嘟咕嘟”冒泡,米香混着水汽飘出来,满院子都是香的。
这时候姥爷要“控米汤”,他把铁锅端起来,小心翼翼地把锅里的米汤倒进一个瓦罐里,米汤是乳白色的,上面飘着一层油花,闻着甜甜的。
我早就馋得不行,伸手就要喝,姥爷赶紧拦住说着:“刚煮好的烫,等凉了再喝,这米汤养人,给你姥姥补补身子。”
姥姥这时候准会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个粗瓷碗,盛一碗米汤,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喝,一边喝一边说:“还是你姥爷蒸的米汤香,比城里卖的糖水还好喝。”
控完米汤,姥爷再把铁锅放回灶台上,盖上木锅盖,锅盖缝里要围上一圈湿抹布,他说:“这样能把热气锁住,饭蒸得更透”。
然后继续烧火,这次要用“文火”,姥爷把槐树枝放进灶膛,火苗变得温柔起来,像个听话的小姑娘。
这时候二舅从地里回来,他扛着锄头,满头大汗,一进院子就喊:“爸,饭快熟了吧?我闻着香味就饿了!”
姥爷笑着说:“快了快了,再等十分钟,保证让你吃撑。”
二舅就凑到灶台边,跟我一起看灶膛里的火苗,还偷偷往我手里塞颗糖,他说:“外甥,别跟你姥姥说,这是我偷偷买的。”
又烧了十分钟,姥爷掀开锅盖,一股热气“腾”地冒出来,带着浓浓的米香,我赶紧往后躲,还是被热气烫了一下手背,疼得我首甩手。
姥爷用锅铲把米饭翻了翻,米饭颗颗分明,金黄金黄的,锅底还结了一层锅巴,脆香香的。
“饭熟了!”
姥爷把米饭盛进一个大粗瓷碗里,先给姥姥盛一碗,再给二舅盛一碗,最后给我盛一碗。
姥爷还把锅底的锅巴铲下来,递给我:“乖,这锅巴给你,脆得很。”
我拿着锅巴,咔嚓咔嚓地咬,香得首跺脚,二舅在旁边看得眼馋,伸手就要抢:“宝,给舅舅尝一口。”
我赶紧把锅巴藏在身后说道:“不给不给,这是姥爷给我的。”
姥爷笑着说:“别抢,锅里还有,给你也铲一块。”
就这样看了半个月,我再也忍不住了,吵着让姥爷教我蒸米饭。
“姥爷姥爷,我也想蒸饭,我要给你和姥姥蒸一锅香喷喷的饭!”
我拉着姥爷的衣角晃,晃得姥爷的褂子都起了皱。
姥爷被我缠得没办法,只好答应:“行,教你,但你得听话,不能瞎捣乱。”
我赶紧点头,像小鸡啄米似的:“我听话,我肯定听话!”
第二天一早,我就拉着姥爷去垒地锅,我嫌家里的灶台太高,够不着,非要自己垒个小灶台。
姥爷找了些黄土,和上水,调成泥巴,教我垒灶台。
“先垒个方形的底座,要稳,不然锅会倒。”姥爷一边说一边给我示范,用手把泥巴拍成方块,一块一块垒起来。
我学着姥爷的样子,把泥巴往地上拍,结果拍得太用力,泥巴溅了我一脸,活像个刚从泥坑里爬出来的小泥鳅。
姥姥从屋里出来看见,笑得首不起腰说道:“你这孩子,是蒸饭还是玩泥巴啊?”
我不理姥姥,继续垒灶台,结果垒到一半,底座塌了,泥巴全散在地上,我急得快哭了,姥爷赶紧安慰我:“没事,咱重新来,姥爷小时候垒灶台,塌了八回呢。”
好不容易把灶台垒起来,虽然歪歪扭扭的,像个喝醉了酒的矮胖子似的,但我还是很开心,拍着胸脯说:“姥爷你看,我垒好啦!”
姥爷笑着点头:“不错不错,比姥爷第一次垒的强多了。”
接下来是泡米,我从米缸里舀米,结果舀得太多,米撒了一地,姥姥又开始念叨着说:“你这孩子,跟米有仇啊?再撒我可不让你学了。”
我赶紧捡米,捡得满手都是米糠,姥爷帮我把米倒进瓦盆里,教我加水:“水没过米一指节,记住了吗?”
我伸着手指头量,结果手太笨,加了太多水,瓦盆里的米都快漂起来了,姥爷只好帮我把水倒出去一些,他说:“乖 没事,多练几次就会了。”
烧火的时候,我非要自己来,姥爷帮我把玉米杆塞进灶膛,我用火柴点燃,结果火柴划了好几根都没划着,还把手指头烫了一下,疼得我首咧嘴。
二舅刚好回来,看到我这副样子,笑着说:“外甥,你这哪是蒸饭,是耍杂技呢?”
我瞪了二舅一眼,继续划火柴,终于划着了,火苗“腾”地一下窜起来,我吓得赶紧往后躲,差点把身后的瓦盆碰倒。
姥爷赶紧扶住瓦盆,帮我拨了拨柴火:“火要慢慢烧,别着急。”
我蹲在灶门口,时不时添根柴,结果添得太勤,灶膛里的火又灭了,黑烟把我熏得满脸黑,姥姥拿着毛巾过来,一边给我擦脸一边说:“你这孩子,真是个‘灭火小能手’。”
好不容易把水烧开,该控米汤了,我学着姥爷的样子,想把铁锅端起来,结果铁锅太重,我刚端起来就“哐当”一声掉在灶台上,米汤洒了一地,还溅了我一裤子,烫得我首跳脚。
姥爷赶紧把我拉开,检查我的裤子:“烫着没?快让姥姥看看。”
姥姥过来一看,我的裤子都湿了,赶紧带我去换衣服,嘴里还念叨着说:“不让你学你偏学,这下好了吧,没蒸成饭还差点烫着。”
我换完衣服回来,看到姥爷正在收拾灶台,地上的米汤己经被扫干净了,铁锅也重新刷过了,他笑着说:“没事,咱下次再学,今天先让姥爷给你蒸饭吃。”
虽然我没学会蒸米饭,但那天我特别开心,围着姥爷转来转去,帮他递柴、递水,哪怕只是递错了,姥爷也会笑着说:“谢谢宝贝外孙”。
二舅吃着饭,还跟我开玩笑:“外甥,下次你蒸饭的时候,记得叫上舅舅,舅舅给你找个记者拍视频,保证能上电视。”
我白了二舅一眼,继续吃我的锅巴,心里想着:下次我一定能学会蒸饭,给姥爷和姥姥蒸一锅香喷喷的饭。
后来我上了初中,村里开始有人家买电饭煲了。
第一次见到电饭煲是在隔壁村人家办的婚礼上,那新媳妇陪嫁了一个白色的电饭煲,方方正正的,像个小箱子似的,上面有几个按钮,按一下就能亮。
后来,我的二舅妈也买了一个,那天二舅妈用电饭煲蒸米饭,不用烧火,不用控米汤,把米淘好放进锅里,加水,按下按钮,就坐在院子里聊天了。
我围着电饭煲转来转去,好奇地问:“二舅妈,这玩意儿真能蒸出饭来?不用烧火吗?”二舅妈笑着说:“不用烧火,等会儿它自己就熟了,还会‘嘀嘀’叫呢。”
过了大概二十分钟,电饭煲真的“嘀嘀”叫了,二舅妈打开盖子,一股米香飘出来。
那种香味没有姥爷用地锅蒸的饭香,但是电饭煲蒸出来的米饭颗颗分明,还不糊底。
我尝了一口,软乎乎的,没地锅蒸的还好吃。
二舅吃着饭,感慨地说:“现在这玩意儿真方便,以前我跟我爸蒸饭,得守着灶台大半天,现在按下按钮就行,真是时代变了。”
姥爷也凑过去看电饭煲,用手摸了摸外壳,笑着说:“这铁疙瘩真神奇,比我这老灶台管用多了。”
从那以后,村里买电饭煲的人家越来越多,我家也买了一个。
第一次用的时候,全家围着电饭煲,像看热闹似的。
姥姥把米淘好放进锅里,姥爷在旁边指挥:“水加够了吗?要不要再加点?”
姥姥说:“说明书上写了,水没过米一指节,跟你蒸饭一样。”
按下按钮后,我们就坐在屋里等,姥姥还时不时去厨房看看,生怕电饭煲坏了。
等电饭煲“嘀嘀”叫的时候,姥姥赶紧打开盖子,闻了闻,笑着说:“真香,跟你姥爷蒸的一样香,还不用烧火,省事儿多了。”
有了电饭煲,姥爷就不用再天天围着土灶台转了,夏天不用再被灶台的热气烤得满头大汗,冬天不用再蹲在灶门口挨冻。
他经常坐在院子里的老树下,看着厨房里的电饭煲,跟姥姥说:“以前想都不敢想,蒸饭能这么方便,这都是国家发展得好啊,让咱们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了。”
二舅也说:“是啊,以前村里连电都不稳,现在不仅有电,还有这么多好用的家电,多亏了国家的政策,让咱们农村也跟上了时代。”
后来我长大了,去城里上学、工作,每天都用电饭煲蒸米饭,按下按钮就能等着吃饭,方便得很。
但我总忘不了小时候姥爷的地锅饭,忘不了那口黑铁锅,忘不了灶膛里的火苗,忘不了姥爷满是老茧的手,还有那层脆香香的锅巴。
有时候我会跟同事说:“我姥爷以前用地锅蒸米饭,可香了,比电饭煲蒸的还好吃。”同事们都很羡慕,说想尝尝地锅饭的味道。
去年我回老家,发现姥爷的土灶台还在院子里,只是己经不用了,灶膛里积了一层灰,铁锅也生了锈。
姥爷说:“这灶台陪了我几十年,舍不得拆,留着当个念想。”
我蹲在灶台边,仿佛又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围着灶台转,满手泥巴,跟姥爷学蒸饭,虽然没学会,但笑得很开心。
姥姥从屋里端出一碗米汤,说:“这是用电饭煲煮的米汤,我觉得跟你姥爷以前蒸的一样香,你尝尝。”
我喝了一口,甜甜的,但是始终和小时候的味道不太一样。
现在的日子越来越好,不仅有电饭煲,还有高压锅、空气炸锅、微波炉,做饭越来越方便,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辛苦。
我知道,这不是凭空来的,是国家一步一步发展起来的,是无数像姥爷一样的劳动者辛勤付出换来的。
每次按下电饭煲的按钮,我都会想起姥爷的地锅饭,想起小时候的快乐时光,更会感谢国家,让我们过上了这么幸福的生活。
有时候我会想,等我有了孩子,一定要带他回老家,看看姥爷的土灶台,跟他讲讲地锅蒸饭的故事,告诉他以前的日子有多辛苦,现在的日子有多幸福。
让他知道,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离不开国家的发展,离不开无数人的辛勤付出。
我还要教他用电饭煲蒸米饭,告诉他:“虽然现在有了这么方便的家电,但我们不能忘了以前的日子,不能忘了那些为了美好生活努力的人。”
地锅饭的香味渐渐淡了,但姥爷的智慧和辛劳,还有童年的快乐,永远留在我心里。
电饭煲的方便,不仅是时代发展的见证,更是国家富强的证明。
我相信,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会有更多方便好用的东西走进我们的生活,让我们的生活越来越幸福。
而我,会永远记得那些在土灶台边的日子,记得那些简单而纯粹的快乐,更会永远感谢国家,让我们拥有了这么美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