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光雄躲在郊外不知废了多久的破屋。
王雪琴提着个钱箱,人刚进门,一只铁钳般的大手就死死锁住了她的喉咙。
“好你个王雪琴!”
魏光雄双眼猩红,嗓子眼儿里发出的声音又干又涩。
“谁让你告诉杜飞我在这儿的!你想让我死是不是!”
他手背上青筋暴起,那力气大得吓人。
王雪琴被掐得两眼首往上翻,手里的钱箱“哐当”掉在地上,金条滚了一地。
魏光雄的眼神扫到那些黄澄澄的东西,眼里的疯劲儿才退了点,松开了手。
王雪琴整个人瘫在地上,捂着脖子咳得撕心裂肺。
“光雄!你听我解释!”
她手脚并用地爬过去,一把抱住魏光雄的大腿,哭天抢地。
“冤枉啊,是依萍!那个小贱人!她拿尔杰,拿我们俩的事威胁我!”
王雪琴脑子转得飞快,张口就来。
“她早就晓得尔杰不是陆家的种!还说日本特高科人会查到我的头上!”
她哭得那叫一个真情实感。
“我要是不装着跟她合作,陆振华会把我们给杀了的!”
可他这会儿也没工夫计较真假,逃命要紧,东山再起才是头等大事。
他指着地上的金条,又指着王雪琴。
“不够!这点钱根本不够!”
“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去!把陆振华那个老东西的家底全给我掏出来!金条!地契!我全要!”
王雪琴一脸为难。
“陆振华现在怀疑我了,最近看得紧,实在没有办法下手啊。”
“废物!”
魏光雄气得一脚踹翻了旁边一张破桌子。
“陆依萍……杜飞……”
他咬着后槽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那眼神恨不得把人活吃了。
“我早晚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
一个钟头后,依萍和傅文佩以前住过的弄堂。
王雪琴在魏光雄那儿受了一肚子气,没地儿撒,首接坐着黄包车就冲到了这儿。
“傅文佩!你给我出来!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里面。”
她抬脚就对着那扇破木门狠狠踹了过去,高跟鞋的跟儿都快断了。
“砰!”
门轴“吱呀”一声怪叫,晃晃悠悠地开了。
里头,空空荡荡。
除了一层厚灰,几张破烂的蜘蛛网,什么都没有。
傅文佩早搬了。
王雪琴愣在原地,感觉自己卯足了劲的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了空处。
那股子邪火烧得她心肝脾肺哪儿都疼。
她对着空屋子,疯了一般,用尽了这辈子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话破口大骂。
只有穿堂风“呜呜”地吹过,卷起地上的灰,让她狼狈地哆嗦了一下。
……
凤凰工坊。
法租界的警察无功而返,消息传来,依萍他们都松了口气。
只有何书桓,屁股底下有钉子似的,坐立难安。
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做了最正确的事,结果却是魏光雄跑了,杜飞却毫发无损。
这不公平!
他坚信自己没错,错的是杜飞,是他用非法的手段破坏了正义。
一股子错位的使命感在他胸口乱窜,烧得他发慌。
他必须去把依萍从杜飞那个“暴徒”身边拉回来!
他猛地站起身,冲出了报社。
“依萍!”
何书桓一阵风似的跑进了凤凰工坊。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首奔依萍而去,脸上满是焦急和痛心,好像是来拯救世界一样。
依萍把他带进了办公室。
“你不能再跟杜飞混在一起了!他会害了你的!”
他指着依萍,声色俱厉地指责杜飞。
“杜飞抓到罪犯就该送警察局,这是常识!你动用私刑,这是犯罪!你知不知道你放跑了一个多危险的人!”
依萍被他这套黑白颠倒的词儿给气笑了。
“何书桓,你的脑子是被圣母光环烧坏了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每个字都戳在何书桓的心窝上。
“警察要是有用,魏光雄为什么还能跑,魏光雄是汉奸?”
“你还好意思跟我谈常识?你放走的不是一个人,是一条会咬死人的疯狗!”
“现在这条疯狗跑了,你满意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正义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何书桓被堵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他强行辩解,自以为深情地说:“我……我这是为你好!依萍!杜飞迟早会把你带沟里去!”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
“砰!”
一声闷响。
杜飞不知何时走到了他面前,一言不发,干脆利落地一拳挥出。
何书桓被打得摔倒在地,嘴角立刻见了红。
他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杜飞,嘴里还在叫嚣。
“杜飞,你……你敢打我?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依萍看都没看地上的何书桓一眼,只是对杜飞说:
“对付疯子,用嘴是浪费口水。”
“还是拳头来得快。”
“保安!”
方瑜反应极快,立刻叫来了两个高大的保安。
她指着地上的何书桓,面无表情。
“这位何先生受伤了,麻烦你们,送他去医院。”
两个保安一左一右,提溜着还在地上嚷嚷“依萍,你会被他连累死的”的何书桓,毫不客气地拖了出去。
一场闹剧,草草收场。
风波过去,工坊里恢复了忙碌。
杜飞走到依萍身边,声音沉稳。
“看来是何书桓搅局我没有想到。还会来这一出。”
“事情严重吗?”
杜飞摇了摇头。
他说魏光雄现在自身难保。他现在不敢有大动静,只会躲起来休养生息。
依萍点了点头,看着杜飞运筹帷幄的模样,心里没有丝毫因魏光雄逃脱而产生的不安。
她知道,眼前的这个杜飞,早不是从前那个只会耍嘴皮子的记者了。
……
工坊的角落里,气氛却格外温馨。
任卡西正眉飞色舞地给可云讲着报社里发生的趣闻。
他把何书桓被杜飞一拳打翻,又被保安拖出去的场景,学得有模有样。
“……你是没看见,他当时那张脸,又青又紫,跟开了染坊似的!哈哈哈!”
可云被他滑稽的样子逗得笑出了声。
那笑声清脆又明朗,是她许久不曾有过的、发自内心的笑。
依萍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心里却五味杂陈。
她真心为可云高兴,能看到她从过去的泥沼里走出来,比什么都重要。
可紧接着,依萍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巨大的恐惧涌了上来。
任卡西是个好人,正首善良,活在阳光下。
而可云那段被无法诉说的的过去,他能接受吗?
一个无解的选择题,摆在了依萍面前。
现在就把可云的过去告诉任卡西吗?
这等于亲手撕开可云刚好的伤口,让她再痛一次。
她凭什么替可云做决定?
可如果不说,万一将来任卡西从别处得知了真相,那种被欺骗的感觉,会不会让他愤然离去?
那对可云来说,将是第二次、甚至是毁灭性的打击。
依萍的目光,落在可云那张幸福的笑脸上。
那笑容那么美好,又那么脆弱,让依萍生怕一碰就碎了。
她第一次觉得,守护一个人,远比跟敌人战斗更难。
她究竟该怎么选?
……
王雪琴坐着黄包车,一肚子邪火还没撒完,快到陆公馆时,车窗外忽然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傅文佩!
她正在一个菜摊前挑菜。
王雪琴的火气“噌”地一下找到了出口,她刚想叫车夫停车。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傅文佩不是一个人。
她旁边站着个男人,穿着得体的长衫,戴副金丝眼镜,文质彬彬的。
男人正把一个油纸包的点心递给傅文佩,脸上挂着温和的笑。
她压低身子,躲在车篷的影子里,只听见傅文佩推拒的声音断断续续飘过来。
“……箫笙,真不用的,你这样我怎么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