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脚刚收,思南就揣着银锁往勐海县赶。我和王瘸子跟在后头,山道上的红泥裹着夜合花的残瓣,踩上去黏糊糊的,像极了疯人院那些渗血的陶罐。张婶非要跟着,铜水烟锅别在腰间,烟荷包上绣着的夜合花比寨子里的都艳,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勐海县城的石板路还泛着潮气,铁匠铺藏在老街巷深处。老铁匠眯起眼睛接过银锁,布满老茧的手突然抖得厉害:“三十年前打过这锁!“他从炭灰里扒出半块残铁,上面的纹路和银锁内侧的暗纹严丝合缝,“当年有个戴傣锦包头的女人,带着个襁褓来打锁,说'要锁住不该出生的命'。”
银锁内侧的暗纹不是吉祥图案,而是傣家巫术中的“困魂纹”。老铁匠颤巍巍翻开泛黄的账本,1978年那页写着:“银锁二两,附特殊纹样,客人要求刻字'石家孽'……未刻完被人打断。“更诡异的是,账本空白处用铁屑画着疯人院的轮廓,墙角标着个醒目的十字记号。
张婶突然抢过账本,烟锅敲得纸页“咚咚“响:“这字迹...和玉香的一模一样!“她扯开账本夹层,掉出张老照片……年轻时的玉香搂着个虎头虎脑的男娃,背景正是陈家老宅的门楣。男娃手腕上戴着的银镯,和思南那半枚有同样的齿痕。
王瘸子突然捂住心口的伤疤惨叫:“我明白了!老周临终前说的'血脉'不是玉香肚子里的孩子,是石娃子他爹和玉香的孽种!“他从怀里掏出块染血的布条,正是疯人院陶罐里的胎发包裹布,“这上头的气味...和石娃子身上的一模一样!”
思南的断发刀“当啷“掉在地上,刀刃在青石板上撞出火星。他盯着照片里的男娃,突然想起春妮日记里的话:“那个孩子的眼睛,和石家的人一模一样...“而此时,老铁匠从柜台底下摸出封信,信封早己发黄,邮戳显示是从河南寄来的……正是素英被送进去的那家精神病院。
信里只有半张药方,药方背面用指甲刻着小字:“弟,铁匠铺的暗纹是地图,疯人院十字下埋着...“字迹突然中断,沾着暗红的指印。张婶的烟锅“啪“地摔在地上:“素英当年根本没疯!她是想告诉思南,疯人院埋着石家的命门!”
众人发疯般赶回疯人院时,天己擦黑。夜合花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紫光,藤蔓自动分开,露出墙角十字标记处新翻的泥土。思南的断发刀插进土里,“当“地撞上硬物……是个檀木匣子,和王瘸子说的春妮埋的那个一模一样。
匣子打开的瞬间,所有人屏住了呼吸。里面不是金银,而是本血写的账本,详细记录着陈家三代人参与人口买卖的罪证。更骇人的是夹在账本里的婴儿脚印,旁边用傣文写着:“石家血脉,本该夭折。“而在账本最后一页,贴着张泛黄的照片……石娃子抱着个婴儿站在老榕树下,婴儿手腕上的银锁,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熟悉的铜铃声。张婶突然抽出腰间短刀,刀尖指着树影里的黑影:“玉香!你果然没死!“黑影缓缓走出,头戴傣锦包头,腕间银镯闪着寒光……但露出的脸,竟是张婶!她发出刺耳的笑声,扯下包头布,满头白发间藏着和玉香一模一样的刺青:“当年我替妹妹去死,就是要看着石家断子绝孙!“
山风骤起,夜合花藤蔓再次疯狂生长。张婶(玉香)举起短刀刺向思南:“你以为自己是谁的种?你娘不过是我复仇的棋子!“千钧一发之际,王瘸子扑过去挡住刀锋,胸口的十字伤疤再次崩裂,露出里面完整的银镯……那是老周用命换来的,本该戴在玉香手腕上的镯子。
疯人院在暴雨中剧烈摇晃,地底传来沉闷的轰鸣。思南抓起账本和银锁转身就跑,身后传来玉香凄厉的哭喊:“石家的孽债,永远还不清!“而此时的他没注意到,银锁在雨中泛起奇异的蓝光,锁芯里缓缓滑出枚细小的钥匙……钥匙形状,正是老榕树根的模样。
暴雨如注,玉香手中的短刀深深没入王瘸子胸口,血水混着雨水在疯人院青石板上蜿蜒成河。老人嘴角溢出暗红血沫,却突然伸手死死攥住玉香的手腕,喉间发出气若游丝的嘶吼:“老周...他到死都念着你...“话音未落,从他伤口处竟滚出半枚带齿痕的银镯残片,与玉香腕间那半枚严丝合缝。
思南猛地扑过去掰开王瘸子的手指,发现他掌心用血画着个扭曲的“井“字。张婶(玉香)见状突然癫狂大笑,铜水烟锅里倒出的不是烟丝,而是满满一把夜合花籽:“石家后院的老井!当年春妮就是被他们绑着石头沉进去的!“她扯开衣襟,胸口赫然纹着与疯人院符咒相同的图案,“这些年我顶着姐姐的皮活着,就等着今天!“
疯人院的梁柱在暴雨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夜合花藤蔓突然疯狂收缩,将众人困在中央。玉香突然掏出个铜铃用力摇晃,铃声混着雨声竟化作女人凄厉的哭嚎。思南怀中的银锁开始发烫,锁芯里滑出的钥匙自动指向地下室角落……那里的夜合花藤蔓下,隐约露出半截青石板,板缝间渗出暗红液体。
众人合力撬开青石板,露出个黑黢黢的地窖。手电筒光束扫过,墙壁上密密麻麻钉着人骨,每根骨头都缠着红丝线,顶端挂着褪色的银镯残片。地窖中央摆着口石棺,棺盖上刻满傣文咒语,缝隙间渗出带着腐臭味的夜合花汁。石棺底部压着本用油布包裹的日记,纸张早己脆化,上面用朱砂写着:“1980年冬,我亲眼看见石老爹把玉香推进人牙子的马车...“
玉香突然扑向石棺,指甲在棺盖上抓出刺耳声响:“我姐根本不是自愿嫁进陈家!是石家父子用她相好的命要挟!“她扯开头发,后颈的刺青边缘竟泛着诡异的荧光,“这个印记是被卖去境外前烙下的,我带着它活了三十年,就是要让石家血债血偿!
思南翻开日记的手突然顿住,某页夹着的干枯花瓣里,藏着张婴儿的襁褓布条……和他在石娃子手里见过的一模一样。更惊人的是,布条内侧用傣文写着:“此子非石家血脉,乃老周遗腹子“。玉香瞥见布条内容,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原来我错恨了春妮!她拼死保护的孩子,是我亲侄子!
地窖深处突然传来锁链拖曳的声响,黑暗中浮现出个佝偻身影。那人头戴春妮出嫁时的红盖头,腕间银镯在幽光中若隐若现。玉香的铜铃突然发出尖锐嗡鸣,她惊恐后退:“不可能!你明明...“红盖头下传来沙哑女声:“玉香妹子,还记得我们在榕树下发的誓吗?“盖头飘落,露出张布满尸斑却依稀可辨的脸……正是本该死去的春妮!
春妮的指甲深深陷入玉香肩膀,腐烂的嘴角咧出诡异弧度:“当年你让我假死替你报仇,可你知道石娃子为什么要保我吗?“她突然扯开衣襟,胸口赫然插着半截断发刀,刀柄缠着的红丝线早己发黑,“因为我怀了老周的孩子,而他...是石家唯一的血脉。
思南手中的银锁突然炸裂,钥匙飞向春妮手中。疯人院在剧烈震动中轰然倒塌,众人被夜合花藤蔓卷着坠入地窖深处。黑暗中,玉香的铜铃、春妮的银镯、王瘸子的银锁残片,与无数冤魂的哭喊交织在一起,而石家后院的老井中,突然传来婴儿清亮的啼哭……那声音,和三十年前消失在夜合花香气里的一模一样。
地动山摇间,春妮腐烂的手指突然掐住玉香的脖颈,腕间银镯碰撞发出的声响,混着疯人院梁柱坍塌的轰鸣。思南被夜合花藤蔓缠住脚踝,眼睁睁看着石棺在震动中裂开,一具穿着陈家老宅家丁服饰的骸骨滚落出来……那人怀中死死抱着个褪色襁褓,襁褓里露出半截银锁,和他手中的残片严丝合缝。
“这是我爹!“思南嘶吼着挣断藤蔓。月光穿透坍塌的屋顶,照见骸骨腰间挂着的铜牌,刻着“陈记马帮护院周德“。王瘸子拼尽最后力气扑过去,从骸骨指缝间抠出枚锈蚀的纽扣,哽咽道:“老周...原来你早就回来了...”
玉香突然发力推开春妮,跌跌撞撞扒开地窖墙角的腐土。随着指甲缝渗血,她挖出个铁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十年前的《边境贸易往来账》,每笔“骡马货物“记录旁都画着滴血的银镯标记。“看见了吗?“她将账本甩向思南,“石家父子打着马帮旗号,把姑娘们当牲口卖去境外!你娘春妮就是发现了这些,才被...”
话未说完,地窖深处传来铁链拖拽的声响。众人转头,只见七八个浑身浴血的身影从黑暗中浮现,她们脖颈套着生锈的铜铃,腕间缠着褪色的红丝线……正是石娃子账本上记录的失踪姑娘。为首的女子突然开口,声音却像春妮与玉香的混合体:“三十年了,该讨个公道了。
张婶(玉香)突然掏出腰间的铜水烟锅,将滚烫的烟油泼向怨灵。青烟升腾间,那些女子的身形开始扭曲,化作夜合花藤蔓缠绕的白骨。“这些都是被玉香的养尸咒困住的魂!“寨老不知何时出现在地窖入口,龙头拐杖敲得地面咚咚响,“当年她为了复仇,把自己炼成了人蛊!
思南举起断发刀,刀刃映出玉香逐渐透明的身影。刀柄突然发烫,裂开的木纹中渗出暗红液体,在刀身显现出血字:“若要解咒,需寻石家最后血脉。“玉香突然惨笑,伸手抓向思南:“原来你就是...老周的孙子...“话音未落,她的身体轰然炸裂,化作漫天夜合花,每片花瓣上都映着被拐卖姑娘的脸。
地窖震动愈发剧烈,春妮的身影开始变得虚幻。她伸手抚上思南的脸,腐烂的指尖传来冰凉触感:“孩子,去后山乱葬岗...那里有口青铜棺...“话未说完,整座疯人院彻底坍塌。思南在废墟中扒出半张烧焦的纸,上面用傣文写着:“石家血脉,实为周家遗孤……玉香亲证。”
暴雨停歇时,众人在后山找到乱葬岗。月光下,一口刻满夜合花纹的青铜棺赫然立在坟堆中央。棺盖上的锁孔,与思南手中的钥匙形状分毫不差。当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整座山头的夜合花同时绽放,香气浓烈得令人窒息。而在陈家老宅废墟中,那棵百年榕树突然发出震天巨响,树干炸裂,露出里面藏着的、用油布包裹的婴儿襁褓……襁褓里的银锁,正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青铜棺的锁芯“咔哒”一声弹开时,山风突然停了。夜合花的香气浓得像化不开的蜜,往人鼻孔里钻,甜得发腥。思南握着钥匙的手在抖,钥匙柄上的夜合花纹路被冷汗浸得发亮——这纹路,和他从小戴的银镯内侧一模一样。
“慢点。”王瘸子用拐杖撑着地面,胸口的伤还在渗血,“这棺怕是有讲究,傣家的青铜棺,要么葬贵人,要么镇邪物。”他往手心啐了口唾沫,摸到棺盖边缘的凹槽,“你看这纹路,是‘镇魂缠’,把邪祟困在里头,永世不得超生。”
思南深吸口气,和王瘸子合力掀开棺盖。月光漏进去的刹那,两人突然倒吸冷气——棺里没尸体,铺着层暗红的绒布,摆着个眼熟的铁皮盒,正是老铁匠说的老周的遗物。盒边压着件褪色的军装,领口别着枚军功章,和石娃子砸碎的那枚是一对。
“这是老周的军装!”王瘸子的声音发颤,手指抚过军装口袋,摸出本牛皮日记。封面烫着“中国人民解放军”字样,边角磨得发白,显然被人翻了无数遍。
日记第一页贴着张黑白照:老周搂着个穿傣锦的姑娘,姑娘肚子鼓鼓的,眉眼像极了玉香。照片背面写着:“1975年冬,与阿月定亲,待我凯旋便娶她。”
“阿月是玉香的本名。”张婶(此刻才露出真容的玉香亲姐)突然开口,烟锅子在棺沿磕得邦邦响,“当年老周去打仗,我妹子等成望夫石,哪晓得被石娃子他爹盯上……”
思南翻到日记中间,某页被血浸透:“1978年春,被俘。石娃子说‘保一个是一个’,我指着石娃子说‘是他’,他却没否认……”血字后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银锁,和思南手里的一模一样。
棺底的绒布突然动了动,思南伸手一摸,摸出个硬纸筒。拆开一看,是张泛黄的地图,标注着“陈记马帮走私路线”,每个关卡都画着滴血的银镯。地图角落用红笔写着:“阿月有孕,托付石娃子照顾,若我不测,望她保全孩子。”
“石娃子他……”思南的喉结滚了滚,“他没骗老周。”日记最后一页,夹着张婴儿的出生证明,母亲栏写着“玉香(阿月)”,父亲栏是空白,备注里有行小字:“由陈石娃代为抚养,取名岩保。”
王瘸子突然想起什么,往青铜棺角落摸,摸出个银质长命锁——和思南手里的是一对!锁内侧刻着“周”字,被磨得发亮,显然常年被人攥在手里。“这是老周给孩子打的!石娃子把自己的锁刻了‘石’,和这个凑成一对……”
山风再起时,乱葬岗的夜合花突然往青铜棺里钻,花瓣落在日记上,慢慢晕开,显露出被血盖住的字:“思南,春妮之子,实为老周之孙。春妮嫁入陈家,只为护你长大。”
思南的断发刀“当啷”掉在地上。他终于明白春妮日记里“那个孩子的眼睛”指什么——那是老周家的眼睛,和照片里的老周一模一样。
“快回老宅!”张婶突然拽着思南往山下跑,烟锅子在红土里拖出火星,“榕树里的襁褓!那是石家最后的血脉,也是解咒的关键!”
等赶到陈家老宅,老榕树果然炸了。树干裂成两半,露出里面的空腔,铺着层夜合花的干叶,叶上摆着个襁褓,裹着个熟睡的婴儿,手腕上戴着枚银镯,镯身刻着“石”字,和思南的“周”字镯拼在一起,正好是朵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