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娃子那军功章，可是用命换来的！“王瘸子瘸着腿挪到小卖部台阶上，指甲缝里还嵌着方才卷烟时沾上的烟丝。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和大榕树的气根纠缠在一起，“七九年自卫反击战，我们一个寨子去了五个壮劳力，就他背回个铁盒子，里头躺着块红绸子裹着的军功章。“
我着兜里的银镯子，冰凉的金属硌得大腿生疼：“那咋没见他显摆？寨子里人都喊他石疤子。“王瘸子突然笑出声，缺了颗门牙的嘴漏着风，露出牙床间暗红的槟榔渍：“显摆？他婆娘春妮头回见那疤，在新房里哭得昏天黑地，拿枕头砸他说'你这是被炮弹炸成鬼了'！“
山风掠过树梢，大榕树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王瘸子的声音也跟着低下去：“石娃子命苦哟。六岁没了亲娘，他爹从缅甸驮脚回来，用两袋谷子换了个会说汉话的傣家女人玉香。哪晓得刚过三年，他爹上山采菌子摔下悬崖，是玉香背着他走二十里山路找大夫。“
-玉香：总戴着竹编斗笠，斗笠边缘挂着辟邪的艾草。她教石娃子说傣语，灶台边永远煨着陶罐药汤，里头泡着从后山采来的接骨草。寨子里人背后议论她“克夫“，她就闷头在自留地里种夜合香，说这花“夜里香得霸道，能镇住不干净的东西“。
-军功章的秘密：石娃子从不提立功经过，只说“运气好“。但王瘸子曾撞见他酒后扒开衣服，胸口除了弹片伤疤，还有道狰狞的刀伤……像被刺刀斜着劈开的。
正说着，远处传来“哐当哐当“的铜铃声。我转头望去，只见个背着竹篓的老汉从山道走来，篓里插着的锄头把绑着褪色的红布条。王瘸子脸色骤变，抓起拐杖就往屋里躲：“是石疤子！快把镯子藏好！“
我慌忙把银镯塞进衣兜，却见老汉径首朝我们走来。他脸上的麻子在夕阳下泛着油光，褪色的军绿色胶鞋沾满红泥，裤脚卷到膝盖，露出小腿上蜿蜒的静脉曲张。“看啥？“他瓮声瓮气开口，嗓音像砂纸磨过粗陶，“陈家老宅又不长金子。“
我结结巴巴正要解释，石娃子突然盯着我的口袋，浑浊的眼珠猛地发亮。他伸手来抓，指甲缝里嵌着黑色的机油：“镯子哪来的？“我吓得后退半步，后腰撞上小卖部的木柜台。王瘸子突然从门后探出头，声音都变了调：“石娃子！娃娃不懂事，这镯子是...是志远落下的！“
石娃子的手僵在半空，喉结上下滚动。他转身时，我瞥见他后颈有道月牙形的疤，和王瘸子小臂上的伤痕形状竟有些相似。等他走远，王瘸子才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拐杖“当啷“摔在石板上：“作孽哟，当年就是这疤...让春妮铁了心要走！“
-石娃子后颈的月牙疤与王瘸子的伤痕形成呼应，暗示两人在战场上经历过生死时刻，且可能存在未公开的秘密。
-提到春妮“铁了心要走“的真正原因，并非单纯嫌弃丈夫外貌，而是与某个关键事件相关，该事件与银镯、素英的拐卖存在隐秘联系。
夜幕降临时，我偷偷溜回陈家老宅。月光透过榕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突然，我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动……白天那个神秘身影又出现了！她蹲在墙根下，正用枯枝挖着什么。我屏住呼吸靠近，借着月光看清她布满老年斑的手，手腕上那半枚银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阿婆...“我刚开口，她猛地转头。借着月光，我看见她凹陷的眼窝里没有眼珠，只剩下两个黑洞！我惊恐地后退，绊倒在瓦砾堆上。她却突然扑过来，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我的手腕：“镯子...把镯子还我！素英...我的素英...“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石娃子的怒吼：“谁在那！“神秘阿婆浑身一震，松开手消失在榕树气根间。我跌跌撞撞跑开，衣兜里的银镯不知何时掉了，只在地上留下片带着齿痕的夜合香叶……和玉香当年种的一模一样。
石娃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枯叶在他军胶鞋下发出刺耳的碎裂声。我慌不择路地爬起来，后腰撞上坍塌的土墙，墙缝里的碎石哗啦啦往下掉。月光下，神秘阿婆消失的方向传来夜合花若有若无的香气，混着泥土腥气首往鼻子里钻。
“小杂种！再敢来偷东西...“石娃子的骂声戛然而止。他举着的手电筒光束扫过地面，停在那片带齿痕的夜合香叶上。老人喉结剧烈滚动，布满老茧的手突然开始颤抖，手电筒“哐当“掉在地上，光束在榕树气根间乱晃，照出满地扭曲的黑影。
我趁机跌跌撞撞往寨口跑，裤腿被蒺藜草勾出几道口子。经过张婶家时，正撞见她趴在竹篱笆后头，铜水烟锅在月光下泛着幽光：“咋从石疤子那跑出来了？莫不是撞见不干净的东西？“她压低声音，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我跟你说，当年春妮半夜总在榕树下烧纸钱，嘴里念叨'对不住'...“
-夜合香禁忌：寨子里老人说夜合花“见阴生香“，活人闻多了要招梦魇。玉香当年执意种满后院，石娃子气得砍了三次，花根却越扎越深。张婶偷偷告诉我，春妮失踪前，曾挨家挨户送夜合香干花，说“留着辟邪“。
-纸钱之谜：云南山区有“活人烧纸断生路“的说法，春妮反常的举动暗示她早预知自己命运，或与某个无法言说的秘密有关。
跑到王瘸子的酸木瓜摊前，老人正就着马灯修补竹筐。灯光照亮他小臂的疤痕，蜿蜒如蜈蚣。“快进来！“他猛地拽住我，竹篾扎得我生疼，“石疤子没追来吧？你不该去老宅的，那地方...“他突然噤声，往门外张望片刻，从床底摸出个油纸包。
展开油纸，竟是半张泛黄的照片。照片里穿军装的石娃子搂着个年轻姑娘，姑娘梳着两条油光水滑的大辫子，眉心点着朱砂痣……正是年轻时的春妮。可她看向石娃子的眼神，却像在看陌生人。“这是他们成亲前照的。“王瘸子用烟杆戳了戳照片，“春妮她爹收了石娃子家五头水牛的彩礼，她是被绑着塞进花轿的。“
-春妮的反抗：成亲当夜，春妮用剪刀抵住喉咙，逼石娃子发誓“不同房“。石娃子熬了三晚，最终叫来堂兄弟设局。王瘸子回忆，那晚春妮的哭喊声混着榕树的风声，让整个寨子的狗叫了通宵。
-玉香的算盘：作为继母，玉香坚信“生米煮成熟饭“才能留住儿媳。她偷偷在春妮的茶里掺了安神草药，还威胁媒婆：“敢说出去，就把你家祖坟的方位告诉偷坟贼。“
突然，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王瘸子慌忙把照片塞进瓦罐，往我手里塞了个木瓜：“从后门走！“我翻墙而出时，听见石娃子的咆哮：“王有德！当年你在战场上捡的那半块...“话没说完，“砰“的一声巨响，像是陶罐碎裂的声音。
我躲在槟榔树后，看着石娃子举着手电筒在巷子里乱照。月光下，他胸口露出半截红绸……正是包裹军功章的布料。突然，手电筒光束扫过墙根，照见个蜷缩的黑影。那黑影头戴傣锦包头，怀里抱着个襁褓，襁褓里露出的半只小手，腕子上戴着枚银镯子。
-石娃子提及的“战场上捡的半块“，与银镯是否有关？王瘸子藏匿的照片背后，还藏着多少被掩埋的真相？
-神秘黑影怀抱的襁褓，是真实存在还是幻象？春妮当年是否有过未公开的孩子？
露水打湿了我的衣裳，远处传来公鸡第一声打鸣。当我摸黑回到家时，发现枕头下压着片新鲜的夜合香叶，叶尖凝结的水珠，像极了春妮当年未流尽的眼泪。
我死死咬住嘴唇，指甲掐进掌心才忍住没叫出声。那襁褓中的小手在月光下泛着青白，银镯子随着细微的晃动发出极轻的“叮当“声，像是从地底下飘出来的招魂铃。石娃子的手电筒光在黑影身上来回扫，光柱里浮尘乱舞，却始终没照到那张藏在包头布里的脸。
“是哪个？“石娃子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军胶鞋碾碎枯叶的声音越来越近。黑影猛地起身，襁褓在她怀中一晃，露出半张布满皱纹的脸……竟是白天那个没有眼珠的阿婆！她喉咙里发出嗬嗬怪响，转身撞进榕树气根深处，惊起满树夜枭。
我跌坐在地，后知后觉摸到裤腿湿漉漉的。借着微弱天光一看，暗红的液体正顺着裤脚往下淌，混着夜合花的香气钻进鼻腔。不是血，是某种带着酸腐味的树汁，从老宅墙角那株枯死的夜合花树桩里渗出来的。这树明明十年前就被雷劈成了焦炭，怎么还会“流血“？
-老树成精传说：寨子里流传，百年以上的老树若遭雷劈不死，便会生出“树眼“。张婶曾偷看过春妮的针线筐，里头藏着本手抄的《树经》，专门记载榕树、夜合树的“显灵“征兆，其中一页用血画着半枚银镯。
-树汁诅咒：傣族巫医说，夜合树汁若呈血色，必是有冤魂借树诉怨。玉香临终前，曾抓着石娃子的手念叨：“夜合花红了，春妮要回来了...“
天蒙蒙亮时，我被寨口的喧闹声惊醒。挤过看热闹的人群，只见石娃子正举着把生锈的锄头，发疯般刨着老宅墙角。他花白的头发黏在汗津津的额头上，嘴里嘟囔着：“找到了...当年就埋在这...“泥土飞溅间，露出半截青灰色的陶罐，罐口缠着褪色的红丝线……和银镯上的一模一样。
王瘸子突然从人群里冲出来，拐杖狠狠敲在陶罐上：“石疤子！你疯了？这是...“话没说完，陶罐应声碎裂，滚出个用油纸包着的物件。众人倒吸冷气……竟是枚带血的银镯，内侧刻着歪歪扭扭的傣文，翻译过来是“永不见“。
-血镯之谜：素英被拐前，曾和春妮大吵一架。有人看见春妮攥着银镯往老宅跑，次日素英就跟着外乡人走了。寨老私下说，这对镯子本是春妮的陪嫁，“母女连心“那对是后刻的，原刻字被酸液腐蚀得只剩残痕。
王瘸子在拉架时，袖口滑落露出新伤……和石娃子后颈的月牙疤形状相同。有知情者透露，两人退伍后曾在普洱黑市倒卖过军用物资。
人群骚动间，我突然瞥见榕树后闪过一抹青色衣角。那个无眼阿婆正站在树影里，这回怀里没了襁褓，却捧着个竹编摇篮。她枯瘦的手指在摇篮上轻轻拍着，嘴里哼着走调的傣家摇篮曲：“睡啰睡啰，山鬼不闹，银镯锁魂，永困荒郊...“
石娃子听见歌声，锄头“当啷“落地。他踉跄着扑向阿婆，却扑了个空。老人的身影渐渐透明，化作一缕夜合花香消散在晨雾里。只留下摇篮里躺着片带齿痕的夜合香叶，叶脉间用朱砂写着个“冤“字，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血镯上的“永不见“指向谁？春妮、素英，还是另有其人？陶罐为何埋在老宅？
-无眼阿婆哼唱的摇篮曲，暗示陈家还有未公开的秘辛。石娃子和王瘸子倒卖物资的往事，是否与素英被拐存在关联？
晨雾漫过寨门时，我听见张婶在背后小声嘀咕：“当年春妮失踪前，总说夜里听见婴儿哭...这榕树怕是把陈家的魂都缠住咯...“山风掠过树梢，大榕树发出低沉的呜咽，气根如无数只手，轻轻抚过满地狼藉的陶罐碎片。
“军功章的红绸裹着伤疤，夜合花的血色渗进树根。银镯刻着的不是团圆，是被碾碎的誓言；摇篮曲哼的不是安宁，是困在年轮里的冤魂。有些秘密比榕树的气根更深，深到挖开陶罐，也不过是揭开了锈蚀的锁扣。”
晨雾像掺了奶水的澜沧江水，漫过寨口的青石板路。石娃子盯着地上那片带“冤”字的夜合香叶，喉结滚得像头困在泥潭里的老黄牛。他突然蹲下去，手指抠着叶面上的朱砂，指甲缝里的机油混着红泥，把那“冤”字糊得越发狰狞。
“石疤子，你这是作啥哟！”王瘸子拄着拐杖凑过来，竹筐上的酸木瓜晃得叮咚响，“大清早刨人老宅，不怕山神爷怪罪？”他的声音发虚，眼睛却瞟着围观的人——张婶挎着菜篮在最前头，烟锅子上的火星子明灭不定；卖猪肉的李屠户光着膀子，肥膘上的汗珠在晨光里发亮；还有几个背着书包的娃子，扒着篱笆桩子探头探脑。
石娃子猛地抬头，脸上的麻子被晨雾浸得发亮：“山神爷？当年春妮在这树下喊救命时，山神爷在哪？”他抓起那枚带血的银镯，往王瘸子面前一戳，“这镯子上的血，是素英的还是春妮的？你说啊！”
王瘸子往后缩了缩，拐杖尖在地上划出道深沟：“你疯了！素英是被人贩子拐走的，跟春妮有啥关系？”他的话刚落音，张婶突然“呸”了一声，烟锅子往鞋底上磕：“王有德你哄鬼哟！当年素英走的前一晚，谁瞧见她跟春妮在榕树下吵？春妮手里攥着的，不就是这银镯？”
人群像被投了颗石子的水塘，嗡嗡声炸开了。我摸着怀里那半枚银镯，冰凉的金属硌得肋骨生疼。昨晚王瘸子塞给我的照片还在兜里，春妮眉心的朱砂痣在记忆里发着烫——那痣的形状，竟和无眼阿婆包头布上绣的纹样一模一样。
“吵啥吵！”石娃子突然站起来，军绿色胶鞋在地上碾出个坑，“都给我滚！”他抓起那截青灰色陶罐碎片，转身就往老宅里冲。门槛上的仙人掌枯刺刮破他的裤腿，露出小腿上蚯蚓似的静脉曲张，像极了老榕树根在红土里盘的模样。
王瘸子突然拽住我，竹篾扎得我手腕生疼：“小囡，跟我来！”他拖着我往自家土坯房拐，拐杖敲得路面“笃笃”响，像在打什么急拍子。屋里的马灯还亮着，床底下的瓦罐碎成了片，半张照片卡在裂缝里——是石娃子和春妮的合影，只是照片边缘被人用剪刀剪了道口子，刚好从两人中间劈开。
“这照片是春妮藏在我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