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血月前的银铃响》

2025-08-17 5109字 8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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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血月还有七天,寨子里的铜铃突然夜夜自鸣。那铃声邪门得很,白天听着像哭丧,夜里就变作婴儿笑,听得人后颈发麻。思南蹲在老榕树的断茬旁,看着新冒的银芽被晨露泡得发胀,芽尖的银牙又锋利了些,心里头跟压了块澜沧江的卵石……沉甸甸的喘不过气。

寨口的碾米石槽里,不知何时积满了银灰色的黏液。村民去舀水,木瓢刚碰到黏液就“咔嚓“裂成两半,瓢片浮在液面,拼出的银镯图案正慢慢旋转。最吓人的是,石槽边缘的青苔都变成了银丝,缠在路过的鸡鸭腿上,没半天功夫,鸡鸭就瘦得只剩层皮,喉咙里还卡着半截银线。

“这是'抽膘蛊'!“张婶的姐姐用铜水烟锅敲着石槽,烟锅里的艾草灰撒下去,黏液泛起密密麻麻的泡泡,每个泡里都裹着颗夜合花种子。“我奶奶说过,血月前七天,蛊母会用这东西养肥祭品。“她突然指向石槽底部,那里沉着枚发黑的银镯,镯面刻着的“石“字正被黏液腐蚀,渐渐显露出下面的“周“字。

少年揣着块烤红薯蹲在旁边,红薯皮上的“缘“字被他啃得只剩个边。他突然指着石槽里的倒影:“阿叔你看!水里的你在笑!“思南低头,倒影里的自己嘴角咧到耳根,眼睛变成了夜合花的颜色,手里还攥着把滴着血的断发刀。倒影突然抬手,刀就朝他心口刺来……思南猛地后跳,刀影扎进老榕树的断茬,溅出的不是木屑,是暗红的血珠。

周德的魂魄在铜铃声里晃悠,手里捏着半张泛黄的地契:“这是三百年前石家强占周家茶山的凭据!他们把周家的祖坟都推平了种夜合花,就为了养蛊母的根!“地契上的墨迹突然晕开,变成无数银线,缠住思南的手腕。思南感觉血脉里有东西在动,像银鳞蛇在钻……这是“血脉蛊“要醒的兆头。

少年突然往思南嘴里塞了块红薯:“阿叔咬着!别让它爬上来!“红薯的焦香混着血腥味冲进鼻腔,思南猛地清醒,看见自己的手腕正缠着石槽里的银丝,丝的另一头连在水底的银镯上。那银镯里卡着的指骨,赫然戴着枚顶针……是春妮的!指骨突然动了,顶针转着圈刮擦银镯,发出“沙沙“声,像春妮生前纳鞋底的动静。

“春妮阿婆在给我们报信!“少年指着银镯内侧,那里被顶针划出三道痕,“这是说血月那天,蛊母会从三个地方冒出来!“思南数着划痕:老榕树、银铃寺、澜沧江源头……正是银镯幻影、新祭坛、银鳞蛇出现的地方。月光石银镯突然发烫,镯面映出个模糊的人影,正在雪山深处的银铃寺里敲钟,钟绳上缠着的,是春妮的顶针。

寨老的孙子抱着本发霉的县志跑过来,书页被虫蛀得全是洞,只剩几处还能看清:“上面说...血月那晚,用周家血脉的心头血...混着石家后人的骨粉...能让蛊母彻底消散...“话没说完,书页突然自燃,灰烬在空中拼出个“骗“字。周德的魂魄突然尖叫:“这是石宗岳设的局!他要借消散的幌子,把蛊母转移到新的宿主身上!”

思南突然想起银鳞蛇肚子里的人影,想起树洞里春妮的银镯,想起石槽里显露出的“周“字……三百年的恩怨哪是说散就散的?就像老榕树的根,看着断了,地下的须还缠着澜沧江的石头呢。他摸出月光石银镯,镯面的黑斑突然变成张脸,是初代巫女周映雪,她的嘴型在说:“银铃寺的钟,是开关。”

血月前三天,澜沧江的水开始发浑,江底浮起的银镯越来越多,在浅滩上堆成座小山。每个镯子都在震动,拼出银铃寺的钟声节奏。张婶的姐姐往江里撒了把糯米,糯米在水面炸成银花,映出的不是月影,是银铃寺的新祭坛……祭坛上摆着七口铜棺,棺盖敞开,里面躺着的,是寨子里七个姓氏的先祖牌位,牌位前的香炉里,插着的不是香,是银制的骨针。

少年的山茶疤痕突然发烫,他拽着思南往老榕树跑:“树里有声音在喊我!“两人扒开断茬处的腐叶,露出个黑漆漆的洞,洞里嵌着块青铜镜,镜面蒙着层银灰。思南用断发刀刮去银灰,镜里映出的不是他们,是三百年前的银铃寺:周映雪穿着嫁衣跪在祭坛,石宗岳举着银镯往她头顶按,周围的夜合花正在吸血,花瓣红得像燃起来的火。

镜面突然裂开,掉出半块银镯碎片,上面刻着的傣文是“解“字……和之前找到的“缘“字能拼在一起。思南刚把两块碎片合上,老榕树突然剧烈摇晃,断茬处喷出无数银珠,每个珠子里都裹着个村民的影子。周映雪的声音混着钟声传来:“血月当空,镜碎蛊醒,要救他们,就得...”

话没说完,澜沧江突然掀起巨浪,浪头里浮着个巨大的银镯,镯心对着老榕树的洞口……蛊母要从这里钻出来了。思南握紧拼好的银镯碎片,感觉血脉里的“血脉蛊“正在发烫,像团火要烧出来。少年往他手里塞了块烤红薯:“阿叔别怕,红薯能压邪。“红薯的焦香里,思南突然明白:所谓的诅咒,从来不是谁害了谁,是三百年的执念,把所有人都缠成了团解不开的银丝。

而远处的雪山,银铃寺的钟声越来越急,像在催着什么。血月的影子,己经爬上山头了。

澜沧江的浪头拍在滩涂上,溅起的水花里裹着细碎的银渣。思南把拼好的“缘解“银镯碎片揣进怀里,碎片硌着心口,像块烧红的烙铁。少年蹲在旁边用树枝划拉银镯上,划出的纹路竟和老榕树树心的年轮对上了,他突然“哎呀“一声:“阿叔你看!这些镯子拼起来是张脸!”

思南凑近一看,浅滩上的银镯果然在浪水里慢慢挪动,眼窝是石宗岳的铜铃,鼻梁是春妮的顶针银镯,下巴处堆着的,全是刻着“周“字的碎银。最骇人的是嘴部……由无数银丝缠成,正随着浪头开合,吐出的不是水,是缠着银线的夜合花种,种皮上还沾着新鲜的血肉渣。

“这是蛊母的'替身脸'!“张婶的姐姐举着铜水烟锅往银镯脸上敲,烟锅头磕出个豁口,“它在借血月前的阴气成形!等脸拼齐了,就能从江底爬出来!“她刚说完,银镯脸突然喷出股黑雾,雾里裹着个戴斗笠的人影,影影绰绰往雪山方向飘,斗笠边缘垂下的银丝,和思南见过的牵魂丝一模一样。

寨子里的铜铃突然变调,“叮铃铃“的响声里掺着“嗡嗡“的蜂鸣。思南往回跑,刚到竹楼门口就撞见怪事:家家户户挂着的腊肉都在渗血,血珠滴在火塘里,“滋啦“冒起的烟圈里,全是银镯形状。守火塘的老阿婆指着烟圈哭:“我家阿爷的魂在里面!他说镯子勒得喘不过气!”

少年突然拽着思南往石家祠堂跑,他的鞋底子在青石板上磨出火星:“阿叔!祠堂里的壁画在流血!“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果然见祠堂西壁的壁画在渗暗红汁液,画里石家先祖的脸正在融化,露出下面藏着的周家巫女刺青。刺青的眼睛突然转动,盯着思南怀里的银镯碎片:“三百年了...终于等到'缘解'现世...”

壁画突然裂开道缝,缝里滚出个藤编摇篮,摇篮里躺着的不是婴孩,是团缠满银丝的肉瘤,肉瘤上长着七只眼睛……正是七匹老马的瞳孔颜色。“这是'七窍蛊'!“张婶的姐姐举着艾草捆砸过去,“石家当年用七匹老马的魂魄炼的,能看透人心最贪的地方!“肉瘤被砸中,突然炸开,银丝溅在壁画上,竟显出石家先祖和周家巫女拜堂的画面。

思南的月光石银镯突然勒紧手腕,镯面映出个穿红嫁衣的人影,正在银铃寺的祭坛上转圈。人影的脸一半是周映雪,一半是春妮,手里捧着的银镯里,盛着颗跳动的心脏……和思南摸到自己胸口时的感觉,一模一样。“原来...我们都是她的影子。“思南喃喃自语,突然明白所谓的血脉,不过是执念借腹重生的壳子。

血月前一天,澜沧江彻底断流,江底露出条由银镯铺成的路,首通雪山方向。路两旁的淤泥里,埋着无数只伸出的手,每只手都攥着半截银线。少年捡起根银线,线的末端系着块碎玉,玉上刻着的“周“字己经被血浸透。“这是周家姑娘的嫁妆玉!“张婶的姐姐认出这玉,“我奶奶说过,当年石家抢亲,把陪嫁的银镯全砸碎了扔江里...”

周德的魂魄在银镯路上飘来飘去,手里的地契突然自燃,灰烬落在银线上,燃起幽幽的蓝火。“烧得好!“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这些线缠了三百年,早该烧断了!“蓝火顺着银线蔓延,照亮江底的秘密:每只银镯下面都压着块人骨,骨头上的牙印不是野兽咬的,是人的……三百年前,被囚禁的周家后人就是这样啃着银镯等死的。

思南突然感觉心口的银镯碎片在发烫,低头一看,碎片正在往肉里钻,边缘长出的银丝和江底的银线连在了一起。“别拔!“周映雪的声音在镯子里响起,“这是唯一能引蛊母出来的路!“思南咬着牙往前走,每踩一步,江底的银镯就亮起一只,镯面映出的人脸越来越清晰……最后那只镯子,映出的是他自己的脸,只是眼睛里长着夜合花。

血月前一夜,雪山的轮廓被染成暗红。银铃寺的钟声突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婴儿的啼哭,哭声顺着银镯路传到江底,埋在淤泥里的手开始往上爬,指甲缝里都嵌着银屑。少年往思南嘴里塞了片烤焦的红薯皮:“阿叔含着,能压惊。“焦糊味里,思南看见少年脖颈后的皮肤在蠕动,渐渐显出和周映雪一样的刺青。

“他是...新的蛊床?“张婶的姐姐突然往后退,铜水烟锅掉在地上,“我男人的日记里写过,双生蛊咒需要血脉纯净的孩子当容器...“话没说完,少年突然抓住思南的手,把他拽到银镯路尽头……那里立着块无字碑,碑后藏着个洞口,洞里飘出的不是风,是银铃寺的香火味。

思南摸出“缘解“银镯碎片,碎片突然飞起来,贴在无字碑上。碑面瞬间显出傣文:“血月升,铃音落,蛊王出,缘解开。“字迹刚读完,洞口里就伸出无数银镯组成的触手,缠向少年的腰。少年却没躲,反而笑着看向思南:“阿叔,我终于知道自己是谁了。“他胸口的山茶疤痕突然绽放,花瓣上的露珠滴在触手上,发出“滋滋“的响声……那是夜合花的汁液在腐蚀银镯。

江底的银镯突然集体炸裂,溅起的银渣在空中组成血月的形状。思南感觉血脉里的“血脉蛊“正在沸腾,像要从心口冲出来。远处的银铃寺重新响起钟声,这次的节奏,和他心跳的频率,分毫不差。而洞口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发出的动静,像极了老榕树扎根时的闷响……那是蛊母的心跳,三百年了,它终于等来了合适的土壤。

少年往思南手里塞了颗夜合花种子:“阿叔,等天亮了,把它种在澜沧江边上。“种子在思南掌心发烫,像颗小小的太阳。他突然明白,所谓的诅咒从来不是死局,就像澜沧江的水,看着断了,地下的泉眼还在冒呢。

血月,己经爬上山尖了。

血月像块烧红的铜锣挂在山尖时,思南终于追上了往洞口钻的少年。洞口里飘出的银雾裹着股甜腥,闻着像老榕树断茬渗出的血,又像春妮腌的酸木瓜——酸里藏着甜,甜里裹着刺。

“阿叔别过来!”少年的声音在雾里发飘,他半个身子己经探进洞,脖颈后的刺青正在发光,像条银色的蛇往头顶爬,“蛊母说,只有我能让它变乖。”思南挥刀劈开银雾,雾里滚出个竹编摇篮,摇篮里的肉瘤七窍淌着银泪,泪滴在地上,长出的夜合花竟开着婴儿的脸。

“这是用被拐婴儿的魂炼的!”张婶的姐姐举着铜水烟锅猛砸摇篮,烟锅头崩出火星,燎着了肉瘤上的银丝。银丝遇火蜷缩,露出下面的红绸——是春妮当年的嫁衣碎片,碎片上绣的夜合花,花蕊里藏着个“护”字。

思南的月光石银镯突然飞起来,撞在洞口的岩壁上。岩壁炸开,露出里面嵌着的无数银镯,每个镯子都刻着不同的名字,最上头那只刻着“周映雪”,镯口咬着的,正是石宗岳那枚缺了角的银牙。“三百年的怨,都缠在这些镯子上了。”周德的魂魄在银雾里叹息,手里的地契突然化作银线,缠向思南的手腕,“你看,连我这缕魂,都成了它的养料。”

少年突然往洞里纵身一跃,思南伸手去抓,只拽到片银鳞——鳞上的纹路,和他掌心的“缘解”银镯碎片严丝合缝。洞里传来少年的哭喊:“阿娘!我不做守笼人了!”紧接着是蛊母的咆哮,震得洞口掉渣,落下的碎石里,混着半块烤焦的玉米粑粑,粑粑上的牙印,和少年的一模一样。

思南咬着牙钻进洞,里面竟是条用银线和夜合花搭成的甬道。甬道两侧的岩壁上,嵌着无数双眼睛——是县志里记载的失踪村民,他们的眼球被银镯圈住,瞳孔里还映着被拐时的惊恐。张婶的姐姐突然指着其中一双:“这是我男人!”她用烟锅子敲了敲银镯,眼睛里流出的不是泪,是清明的溪水,“他说不恨了,只想看着澜沧江的水变清。”

甬道尽头豁然开朗,竟是座由银镯堆成的大殿。大殿中央,少年被无数银丝缠在半空,他的身体正在透明化,化作银线融入颗巨大的心脏——那心脏由千万只银镯拼接而成,每跳一下,就有片夜合花瓣从瓣尖落下,花瓣上写着不同的名字,落满思南的肩头。

“这才是蛊母的真身!”周德的魂魄撞向心脏,却被弹开,“它是用所有人的执念拼成的!”心脏突然张开个口,露出里面的景象:石宗岳和周映雪的幻影正在争执,石宗岳要把江底的银矿卖给境外人,周映雪举着银镯要砸他,两人脚下的夜合花,正往外出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