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当日,谢念对着铜镜里的自己叹了口气。
身上是件月白色的素面锦袍,头上只簪了支普通的玉簪——这己是他能想到的、最不惹眼的装扮了。
“念儿,你这是做甚?这般是不是太素净了些?”柳氏端着茶进来,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劝道,“今日是陛下生辰,赴宴的哪个不是锦衣华服?你这样反倒……”
“这样才好。”谢念打断她,指尖着袖口,“越不显眼越好”
柳氏还想再说,却被他执拗的眼神堵了回去,只得摇摇头退了出去,只当是谢老爷又给谢念说了什么。
然而谢念千算万算,没算到“物极必反”的道理。
当他跟着谢老爷走进金碧辉煌的宫殿时,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满殿的绫罗绸缎流光溢彩,王公贵族们或穿锦袍,或着金锦,连世家小姐们的裙摆都绣着各种各样的纹样,走动间环佩叮当,晃得人眼晕。
唯独他,一身月白素衣站在其中,像幅泼墨画突然跌进了重彩卷轴里,反倒成了最扎眼的那一个。
谢念嘴角抽了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垂着头缩在谢老爷身后,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那些若有似无的打量目光,还是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
宴席过半,歌舞升平,谢念正埋头对付碟子里的水晶虾饺,忽然发现周围似乎少了点什么。
他抬眼扫了一圈,猛地想起——沈砚竟然没来。往日这种场合,他找机会凑过来闲聊几句,今日却连影子都没见着。
【宿主需要我帮你分析沈公子缺席原因吗?】
“不用”谢念在心里回了句,或许是有别的差事吧。
正想着,一道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谢公子,许久不见。”
谢念回头,见是卫凛,忙起身行礼:“卫将军。”
卫凛一身玄色劲装,腰束玉带,眉宇间带着沙场历练出的锐利,只是性子素来冷淡,此刻却主动开口问道:“前几日见你气色不佳,近来身子好些了?”
“劳将军挂心,己无大碍。”谢念答得恭谨,心里却有些发懵——这位大将军向来不掺和这些文臣世家的应酬,今日怎么会主动找自己说话?
两人正说着,谢念忽觉背脊一凉,像是被什么重物盯上了。
他下意识抬头,正对上不远处萧彻的目光。
靖王今日穿了件石青色常服,虽不张扬,却依旧掩不住周身的迫人气场。
此刻他端着酒杯,视线落在卫凛搭在谢念臂弯上的那只手上,眸色沉沉,杯沿被捏得微微泛白。
方才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侧脸,此刻线条竟冷硬了几分。
谢念心里咯噔一下,连忙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朝卫凛拱了拱手:“将军若无别事,晚辈先回座了。”
卫凛顺着他的目光瞥了萧彻一眼,眉峰微蹙,却也没多留,只淡淡“嗯”了一声。
谢念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回到座位,心脏跳得飞快。
他偷偷抬眼再看,萧彻己经转过身去,正与身旁的官员说着什么,可那背影瞧着,却比平日里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压迫感。
0号的声音难得带了点凝重,[他不会计吃醋了吧,为了宿主的小命着想,建议不要与任何生物产生肢体接触。】
谢念:“……”
他现在只想把自己裹成个粽子,谁也不看,谁也不理。
宴席正式开始的钟鸣刚落,殿内的丝竹声便愈发悠扬起来。
谢念缩在角落的席位里,尽量让自己的身子往案几后靠,可那道如影随形的目光,依旧像带着实质般落在他身上。
他不敢抬头确认,只凭首觉断定那定是萧彻。
心中生起烦躁,连带着案上精致的糕点都失了滋味。
“谢公子?”
一道温软的女声在身侧响起,谢念愣了愣,转头见是坐在邻位的吏部尚书家的千金,正端着茶杯望着他,脸上带着几分怯生生的笑意。
他这才想起,按宫宴的排位,自家与尚书府本就离得近。谢念忙敛了敛神,拱手道:“李小姐。”
李小姐被他这规规矩矩的样子逗笑了,眼尾的梨涡浅浅漾开:“谢公子今日这朴素之装倒像极了天上的仙人”
他无奈地笑了笑,语气平和:“家父从小便教导我不铺张过度华丽”
李小姐似乎没料到他会这般温和,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京中关于谢家长子的传闻不少,大多说他性子傲慢,对谁都十分无礼,可此刻瞧着,明明是温润清隽的模样,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几分书卷气。
两人你来我往地说了几句关于书画的闲话,谢念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礼数,既没有冷淡拂袖,也没有过分热络。
李小姐正想再问些什么,却见谢念的目光忽然飘向远处,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连带着周身的气息都紧绷起来。
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靖王萧彻不知何时己转过身来,正端着酒杯站在不远处,目光沉沉地落在他们这边,那眼神里的凉意,让她下意识地收住了话头。
她定了定神,脸上重新扬起得体的笑,对谢念福了福身:“谢公子,方才多饮了几杯,有些头晕,不好在与公子你攀谈了”
谢念如蒙大赦,连忙颔首:“那李小姐吃些瓜果醒酒吧”
看着她转过去的侧影,他才松了口气,后背己沁出一层薄汗。
方才李小姐说话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来自萧彻的视线几乎要凝成冰刃,落在两人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