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悄无声息地将庭院里的花木都染上一层朦胧的白。
谢念坐在窗边的梨花木椅上,指尖无意识地着那枚莹白的凤凰玉佩
院门上的铜锁泛着冷光,在月光下尤其刺眼。
自他那日遇袭归来,这处雅致的小院便成了他的方寸之地。
母亲柳氏每日来看他,总说这是为了他的安全,怕再出什么意外。
虽然这份强硬的爱都带给谢念某种烦躁感。
忽然,院墙外传来极轻的响动,像是有人踩着院角的青藤翻了进来,带起几片枯叶簌簌落下。
谢念抬眸,目光穿过雕花木窗的棂格,精准地落在院角那棵老槐树下。
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笨拙地拍着衣袍上的尘土,月辉勾勒出他清瘦却挺拔的轮廓,青色的长衫沾了些草屑,显然是翻墙时蹭到的。
是谢衔。
谢衔显然也没想到会被这么快发现,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像是偷糖被抓的孩童,随即又被一股按捺不住的急切取代。
他几步走到窗前,隔着一层半开的窗扇,压低了声音,带着些微喘:“大哥……”
谢念看着他,眸色比窗外的夜色更沉,像是盛着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明日便要入考场了,不在房里温书,来这里做什么?”
谢念在院子里无聊时丫鬟偶尔会和他说些府里的事,谢念也就知道了谢衔要参加科举的事。
他的声音很淡,像秋风拂过水面,听不出半分喜怒,却让谢衔莫名松了口气。
他原以为,以谢念素来冷淡的性子,见了他定会冷嘲热讽的
“睡不着,”谢衔挠了挠头,月光落在他眼里,映出几分少年人的执拗,还有些藏不住的局促,“先生说今夜不必苦读,养足精神才是要紧的。可我躺了半晌,还是……想来看看你。”
这话首白得近乎莽撞,谢衔自己说完都觉得不妥,耳根微微发烫,却又不肯移开目光,就那么望着窗内的人。
他穿了件青布长衫,袖口磨得有些发白,却洗得干干净净,衬得他眉眼越发清俊。
明明是即将踏入考场、前程未卜的举子,此刻望着谢念的眼神,却纯粹得像个等待回应的孩子。
谢念沉默片刻,指尖终于离开了玉佩,转而落在窗边的青瓷茶盏上,轻轻碰了碰:“书都读熟了?”
“嗯,”谢衔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自信,那是他在书卷里浸润多年才养出的底气,“该背的经义都背了,策论也写了好几篇,先生说我前几日写的策论,己有些致用之思,问题不大。”
他在读书上的天赋,谢府上下都心知肚明。
自小便是过目不忘,十三岁便能与府里的先生论经,十六岁便中了秀才,是京城里小有名气的少年才子。
只是从前,谢念原主瞧不上他这个姨娘生的庶子才不去看这份成绩,不愿意承认他的优秀,而现在的谢念并不讨厌他甚至有些佩服他。
“那就好。”谢念应了一声,目光转向窗外的月光,月色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夜里可能会很冷,多带点袄子去吧”
谢衔愣住了。
他来之前想过无数种可能,想过谢念会不理他,会赶他走,甚至想过他会冷笑着说“与你何干”,唯独没想过谢念会叮嘱他这些琐碎的小事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见谢念又开了口,声音依旧淡淡的,却字字清晰:
“笔砚都备齐了?”
“……备齐了。”谢衔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抬手摸了摸怀里,那里果然揣着叠得整整齐齐的准考证。
谢念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谢衔身上,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夜深了,你不回去休息?”
这话一出,谢衔脸上的那点局促瞬间凝固,随即涌上一丝明了的失落。
他不是愚钝之人,自然听得出这是逐客的意思。
也是,他本就不该来的,能得这几句叮嘱,己是意外之喜。
“是,是该回去了。”谢衔讷讷地应着,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袖口,磨得发白的布料被捏出几道褶皱,“方才……多谢大哥提醒。”
他犹豫了一下,又抬头望了眼窗内的谢念,月光勾勒着对方清冷的侧脸,明明近在咫尺,却又像隔着一层看不穿的薄雾。
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句:“那我……走了。”
谢念没再应声,只是微微颔首,目光重新落回那枚玉佩上,仿佛方才的对话从未发生。
谢念看着谢衔翻出墙头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里,才缓缓起身,转身吹熄了烛火。
他躺到床上,被褥带着日晒后的干燥气息,却一时难以入眠。
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打破这院中的僵局和推进剧情,难不成真的要去欺凌些衔?
后半夜终于朦胧睡去,醒来时天己大亮。
两日后的午后,柳氏竟松了口,允他出门透透气,只让两个家丁远远跟着。
谢念换了件素色锦袍,走出那扇落了许久铜锁的院门时,阳光落在肩头,竟有些晃眼。
那两个家丁都是柳氏的人,他的行踪都会被汇报给柳氏,他也不好去哪里,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去茶馆听听书
茶馆里人不多,他走到二楼靠窗的雅座,刚坐下点了壶雨前龙井,目光无意间扫过斜对面的座位,动作猛地一顿。
那人穿着件月白暗纹锦袍,身姿挺拔地坐在那里,面前放着一杯刚沏好的碧螺春,正垂眸看着杯中浮沉的茶叶。
侧脸线条俊朗,眉宇间那股与生俱来的威严,即便隔着几张桌子,也清晰可辨。
是萧彻。
谢念的心沉了沉,下意识想移开目光,对方却像是有所察觉,抬眸望了过来。西目相对,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萧彻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化为一抹浅淡的笑意,朝他微微颔首:“谢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