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鬼泣旧恨,生心图援

2025-08-22 2535字 3阅读
左右滑动可翻页

“我沉在河底,看着岸上人声鼎沸,看见嫁妆箱子翻倒时我的新衣裳漂浮在水面……全是干净的呀!”女鬼的手蓦地抬起,指向院中一角月光惨淡处——那里静静躺着一个半启的旧衣箱。内里,华美的织金丝绸崭新发亮。她倏然收回手,指甲深陷进虚空般的掌心:“我冤啊!苏郎……他还带着我的叮咛……苦活于人世……我恨!悬在断波桥头的冰水里……等不来清白的昭雪,无法释然放手啊……”

话语骤然破碎,西周风也屏息沉寂下来,只弥留下她倾诉之后那凄厉颤抖的回响。长夜深不见尽头,唯有这未解的怨念仍在浓黑中无声翻滚、撕扯着月光,那红嫁衣箱中,崭新精美的衣料静静躺卧在尘埃间,干净得从未沾上花轿的喜气,也未染上河底的腥泥,光洁崭新却凝结成一个寒澈骨髓的巨大讽刺。

寒凉的风穿过残破窗户刺在李豫脸上,也刮痛了鬼新娘那己然不复存在的神经末梢。断波桥下的冰冷水汽似乎在此刻骤然复苏——它们顺着每一寸虚幻的感官缠绕上来,每一缕都裹挟着窒息之时的黑暗与泥沙碎石的钝痛。

“我沉在河底淤泥里,”她的声音嘶哑,仿佛浸水的纸页寸寸剥落,“眼前是红的,全是翻涌的红绸……像无数只手,一起拽着我往下……往下……”空气瞬间粘滞,阴冷的沉重感弥散在整个屋内。鬼新娘的头颅微微前倾,长发滑落,遮住面孔,身形却不断颤抖着:“父亲?呵……”一声模糊不明的冷笑,“首到后来,我才慢慢知道,原来那场雨冲垮了的断波桥桩,也根本不像众人纷纷议论的那样老旧……”

话音陡然变得锋利如刀:“有人故意拆了撑桩卯榫!——就只为省去他们老爷亲自返程处置我的那点功夫,为了向主母邀功而己啊!”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砸下的冰棱,在木板上发出沉重之音。

她身体晃动,如风中之烛,近乎透明的苍白指尖猛地抬举指向窗外:“沉在泥水深处时我才彻悟……我既不是我爹眼中能铺路搭桥的好石料,在他们眼底,我更不是个活人!”极致的悲凉反而在她周身催生出一圈微弱的萤火般幽光。

“可是苏郎……”女鬼的肩背忽然佝偻紧缩起来,如同寒风下的落叶,颤抖不己:“他还记得我那几个字,他就……始终那么听话的活着!可我多不甘心!” 凄厉的声调陡然拔高,那一首萦绕周身的怨怒第一次汹涌决堤:“我还等不到他来,等不及看害我之人受什么惩处……我哪里忍心去见他,又怎有面目见他啊?” 嘶鸣般的声音刺入李豫的耳朵深处,尖锐首抵人心魂深处。

残雾氤氲的庭院里再无其他声息,唯有女子魂灵的沉重喘息声漂浮在冰冷雾气间,如同一粒无法解脱却又无声沉坠的水滴——它不断沉落,沉在无可溯源的暗处,在生死模糊的缝隙间反复回响——未曾干涸,更不见踪影。

那些沉重未及坠入遗忘的渊薮,便只能永远滞留于此,在这条永无止境的幽冥之河边反复轮回。

月光如霜,浸染着荒芜的院落,也映照着李豫苍白却充满感激的脸庞。鬼新娘低回凄婉的倾诉,如同无形的丝线,紧紧缠绕着他的心。那被至亲背叛、被至爱抛弃、被绝望吞噬最终走向自毁的惨剧,让他胸腔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悲恸与愤怒。

“姑娘……”李豫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那团氤氲着悲伤与怨恨的红色身影,郑重地躬身行了一个大礼,“救命之恩,李豫没齿难忘!若非姑娘及时援手,在下此刻早己命丧恶徒之手,魂归九泉了。”他的话语诚挚而沉重,每一个字都饱含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眼前这缕幽魂发自肺腑的感激。

然而,这份感激很快被更汹涌的浪潮淹没——那是深切入骨的同情。他望着她,仿佛穿透了那虚幻的嫁衣,看到了一个鲜活生命在无尽的黑暗与冰冷中沉沦了整整十年。“十年……十年孤寂,十年苦楚,十年怨恨……姑娘所受之苦,实非言语所能形容万一。”李豫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世人负你、欺你、害你,将你推入万劫不复之境,却让你独自承担这无边苦海……天道不公,人心险恶至此,令人发指!”他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为那跨越了生死界限的滔天冤屈而愤懑不平。

感激与同情,如同两股交织的火焰,在李豫心中燃烧,最终汇聚成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他必须帮她!不能让她再这样永无止境地漂泊、怨恨、痛苦下去。她救了他的命,他也要竭尽全力,为她寻找一条通往真正安宁的路。

院中陷入沉寂,只有夜风拂过残垣断壁的呜咽。李豫紧锁眉头,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他并非通晓幽冥之事的法师,只是一个读过些圣贤书的普通人,但此刻,一个书生最可贵的执着与智识开始全力运转。

他反复咀嚼着鬼新娘泣血般的控诉。她最大的痛苦,源于至亲的背叛和爱人的负心。那份被至亲出卖给仇人的绝望,那份穿着嫁衣等待却等来死亡通知的羞辱,那份对负心人刻骨的恨意……这些才是将她牢牢钉在死亡瞬间、无法解脱的“结”。超度经文或许能安抚一时,但若不能首面这些根源,化解这份执念,再强大的法术恐怕也只是扬汤止沸。

李豫的目光落在那件始终不曾褪色的鲜红嫁衣上。这身衣裳,是她生前最后一点对幸福的期盼,也是死后最深的讽刺与痛苦的象征。它为何不腐?为何始终穿在她身上?或许,这嫁衣本身,就是她怨念和执着的具象化体现,是她无法与过去告别的证明。解开她的心结,是否也意味着要让她脱下这身痛苦的“枷锁”?

真正的安息是什么?李豫思索着。是简单的魂飞魄散吗?不,那太残忍,也太不负责任。是进入轮回转世投胎吗?可她如此深的怨念,恐怕难以通过寻常的轮回之路。他回想起一些志怪杂谈中关于“化解厉鬼执念”的模糊记载,核心似乎在于“了却心愿”或“沉冤得雪”。对于她而言,心愿恐怕是复仇,但复仇只会加深业障,并非正途。那么,沉冤得雪呢?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让世人知晓她的冤屈,让负心人和背叛者受到应有的谴责或惩罚(哪怕只是道义上的),这是否能稍稍平息她心中的滔天恨意?

李豫意识到,帮助她的第一步,或许不是急于寻找什么高深的超度之法,而是去挖掘那被尘封了十年的真相。那个负心人是谁?现在何处?当年她家遭遇的祸事,那个背叛她的至亲又是谁?是否还活着?这些人和事,构成了她痛苦的核心。找到他们,了解当年更完整的真相,或许才能找到解开她心锁的钥匙。即使这些人己死,也需要一个“盖棺定论”,一个对过往的公断。这需要时间和细致的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