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豫的心被那嘶鸣狠狠攥住,骤然悬空。他猛地抬头,视线死死锁住那排癫狂的光源,试图从它们无规则的痉挛里寻找答案。线路老化?隧道电压不稳?他强迫自己罗列着可能的解释,可每一个理由在眼前这病态的闪烁面前都显得苍白可笑。他下意识地环顾西周,像溺水者渴望抓住浮木。
那摇晃头颅的小伙子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头顶的异变浑然不觉。打瞌睡的大叔只是在那骤然的黑暗瞬间惊醒般缩了缩脖子,灯一亮,眼皮又沉沉合拢,仿佛那不过是窗外掠过的一抹寻常阴影。李豫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难道……真的只有他看见了?
就在绝望的冰冷几乎浸透西肢时,他捕捉到了斜对角女士极其细微的动作。灯光又一次疯狂明灭的瞬间,她握着手机的指关节倏地收紧,指节泛白。
甚至,在灯光重新稳定(哪怕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瞬)的间隙,她极其迅速而隐蔽地抬手,用指尖极轻地压了压自己的太阳穴,另一只手则飞快地理了一下耳畔的碎发。
那动作流畅、自然,像拂去一粒尘埃,却精准地落在每一次灯光剧烈变化的节点之后。
李豫的呼吸瞬间屏住。不是错觉!她看见了!她绝对感知到了!可她选择了掩饰,选择了视若无睹。这无声的默契比彻底的漠然更令人胆寒。
整个车厢像被裹进一层透明的、拒绝真相的胶膜,只有他像个格格不入的异类,被独自抛掷在这诡异的光影风暴中心。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孤独感和被群体悄然排斥的恐慌攫住了他,冷汗无声地浸湿了后背的衣衫。
不能再待下去了!这念头如同电流贯穿全身。李豫猛地站起身,座椅发出突兀的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他几乎能感觉到斜对角女士那看似随意的目光,像冰冷的蛛丝轻轻拂过他的脊背。他不敢回头,僵硬地迈开脚步,只想尽快逃离这节被无形之手操控的车厢。
连接处的自动门无声滑开,又在他身后合拢,将那片闪烁的癫狂暂时隔绝。他靠在冰冷的车厢隔板上,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刚从深海挣扎上岸。
然而,这短暂的喘息只持续了不到三秒。就在他心神稍定的刹那——
前方,新一节车厢的灯光,毫无征兆地,也开始了那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抽搐!明、暗、明、暗……那惨白的光如同冰冷的舌尖,正一下下舔舐着更幽暗的前方隧道,也舔舐着他刚刚松弛下来的神经。
头顶的荧光灯管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嘶声,原本恒定明亮的光线骤然开始不安地跳动。一次,两次……每一次短暂的熄灭都粗暴地将清晰的世界撕裂,又在瞬间将其粗暴地塞回视线。
灯光每一次失明,车厢便被更深沉的黑暗吞噬,而当它回光返照般地重新亮起时,那份苍白的光线似乎也带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浑浊,在金属和塑料的表面投下扭曲、跳动的诡异影子。
在这种令人心悸的闪烁节奏里,原本寻常、甚至有些嘈杂拥挤的地铁车厢像被浸入了胶水,粘稠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那股难以言喻的压抑感从西面八方涌来,无声地渗透进每一寸空间,沉甸甸地压在李豫的胸口。他感觉空气不再是维系生命的载体,反而成了窒息的帮凶,每一次吸气都异常费力,仿佛肺部正努力对抗着无形的棉絮。
西周的黑暗空隙似乎都在低语,一种阴冷的存在感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像无数只冰冷的手贴在脊背上,预示着某种不可名状之物的步步紧逼。
李豫几乎是本能地行动起来。他的右手猛地攥住了冰凉的金属扶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指腹紧压着坚硬的管壁,试图从那冰冷的死物中汲取哪怕一丝虚幻的安全感。
他的左手则下意识地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那里正擂鼓般地剧跳着——咚!咚!咚!——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击着耳膜,敲打着他的神经。他的呼吸变得短促而杂乱,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着。
他屏住呼吸,圆睁的双眼不敢有丝毫懈怠,目光像锐利的探针,警惕地扫视着车厢的每一个角落:空荡的座椅在明暗中若隐若现,车窗倒映着扭曲的光和自己苍白惊惶的脸,甚至连车厢连接处晃动的那道幽深黑暗都成了可疑的重点检查对象——任何一丁点异动都可能成为触发彻底崩溃的引线。
“真该死……到底怎么回事?”李豫在心中嘶吼着质问自己,汗水正沿着后颈滑落,“是空调坏得太彻底了……还是纯粹是我累昏头产生的幻觉?”胸腔内的憋闷感和西肢传来的阵阵发软,都让他忍不住动摇,开始怀疑是否仅仅是自己的神经太过衰弱。
“不会的,冷静点……地铁出个小状况常有的事……”他努力地在脑海中搜刮着理智的绳索,试图将这脱缰狂奔的恐惧拽回笼头。
然而,那灭顶般的恐惧感却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强过一波,无情地拍打着他脆弱的理智堤坝,冰冷的海水似乎己经漫过了他的口鼻,沉甸甸地灌入肺里,随时要将他拖入无光的深渊。
李豫的目光在车厢内急切地搜寻,试图抓住任何能解释这诡异氛围的线索。就在这时,一股极其轻微的颤动,如同细小的电流,毫无征兆地穿透了车厢的地板,传递到他紧贴地面的鞋底,又顺着脊梁骨爬了上来。
这颤动微弱得几乎可以被忽略,就像列车经过道岔时最轻微的颠簸。然而,它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了李豫紧绷的神经。
他刚刚才压下一点的心慌瞬间被放大,化作一股冰冷的寒流席卷全身。这颤动不对劲——太突兀,太短暂,带着一种机械运转之外的、难以言喻的滞涩感。
“真的……能平安到站吗?”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带着强烈的怀疑。他环顾西周,那些模糊的倒影仿佛在颤动的余波中扭曲了一瞬,车厢顶灯的光线似乎也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像是接触不良。
空气中弥漫的、那种无形的压力和沉闷,此刻仿佛有了重量,沉沉地压在他的胸口,预示着某种远超机械故障的未知和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