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清晰地显示,在陆氏的收购报价中,有一部分资金,是通过一家注册在哈曼群岛的子公司,巧妙地流向了星澜科技某个天使投资人的口袋。
而那个天使投资人,与陆氏集团的一位高管,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是典型的、隐秘的利益输送。
一个足以让这场天价并购案陷入丑闻、让陆氏集团股价震动的把柄。
她的助理曾紧张地问她,要不要用这个“王炸”,在谈判桌上给陆氏致命一击。
苏念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
她的内心,自有她的准则和盘算。
将商业对手的隐私公之于众,那是媒体的狂欢,不是一个顶尖投行总监该有的手段。
那样的胜利,太过低级,也太过短视。
她要的,不是鱼死网破,而是基于规则的、无可辩驳的胜利。
她己经将那份证据,以匿名的方式,提交给了证券监管机构的内部邮箱。
她相信,规则会给出最公正的裁决。
而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回到那张谈判桌上,用逻辑和实力,守住自己的最后一道防线。
“接进来吧。”
她对着内线电话,淡淡地说道。
重新坐回巨大的会议桌前,苏念看着屏幕上亮起的、代表着陆氏集团的几个西装革履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冷静而自信的微笑。
为首的那个男人,即使隔着屏幕,也散发着一种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压迫感。
陆景深。
他没有说话,只是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深邃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屏幕,落在她的身上。
“各位,”
她的声音透过高清麦克风,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关于第3.1.4条,我的立场很明确。星澜的团队,才是它最核心的资产。如果陆氏集团希望收购的只是一个名字,那我想,我们或许需要重新评估这次合作的基础了。”
话音刚落,陆景深身边的一位副总立刻程式化地开口:
“苏总监,我们充分尊重并认可星澜创始团队的价值,但从集团整体的战略管理和风险控制角度出发,我们希望……”
“我打断一下,”
苏念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喙的锋利,
“陆氏集团收购的是一家顶尖的AI公司,不是一堆等待重新组装的零件。你们看中的是它的未来,而它的未来,就掌握在那个团队手中。抽走他们,无异于买下了一辆法拉利,却只打算用它的外壳。这不符合商业逻辑,更不符合磐石资本的利益。”
她的话,精准而犀利。
会议室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屏幕那头,一首沉默不语的陆景深,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击了一下。
他的目光,透过高清摄像头,精准地落在她身上。
他看到的,是一个穿着白色套装,身形甚至略显单薄的女人,但她的眼神却像淬了火的钻石,明亮、坚定,毫不退缩。
她的逻辑清晰,言辞犀利,却又始终保持在商业规则的框架内,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化。
有趣。
陆景深在心中评价。
他见过太多谈判桌上的对手,或虚张声势,或咄咄逼逼,或谄媚讨好。
像她这样,冷静得如同一台精密仪器,却又在每一个关键点上都闪烁着人性化洞见的,是第一个。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透过音响传来,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却又让压力陡增:
“苏总监,这只是你的谈判策略,还是你真的相信,那几个年轻人,比陆氏集团成熟的管理体系,更有价值?”
这是一个陷阱。
承认是策略,则显得虚伪;一味强调人的价值,又会显得天真。
苏念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闪避地回答:
“我相信价值,陆总。而星澜科技此刻最大的价值,就是那个团队的创造力、凝聚力以及他们对技术的狂热。这,是任何成熟的体系都无法在短期内复制的。磐石资本投资的是价值,而非概念。”
又是一阵沉默。
这一次,陆景深的嘴角,逸出一丝几不可见的弧度。
那不是嘲讽,更像是一种……欣赏。
他对着身边的副总,言简意赅地道:
“就按苏总监的意思办。法务,修改条款。”
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
那场谈判,她赢了。
陆氏集团最终接受了她所有的条件,签下了那份堪称磐石资本年度最佳案例的合约。
庆功宴上,香槟塔闪烁着迷人的光晕,同事们的恭贺声不绝于耳。
苏念只是礼貌地举着杯,脸上挂着得体而疏离的微笑。
她的内心,没有太多的波澜。
这不过是又一场胜利。
一场用智识、逻辑和专业换来的、理所应当的胜利。
她的人生,就像她脚下这栋摩天大楼一样,建立在坚实、冰冷而可靠的规则之上。
她相信数据,相信逻辑,相信付出与回报的对等。
她以为,只要她足够强大,足够专业,就能牢牢掌控自己人生的方向盘。
首到那个电话打来。
那是一个寻常的、刚刚结束上午的工作苏念准备去吃午餐。
她走出电梯,手机铃声突兀地在空旷的地下车库里响起。
来电显示是“妈妈”。
苏念的嘴角,下意识地泛起一丝柔软的笑意。
那是她一天中,难得的、可以卸下铠甲的时刻。
然而,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母亲熟悉的、温和的絮叨,而是一个带着哭腔的、语无伦次的、惊惶的声音。
“念念……你快来!你快来公司!你爸爸他……他被那群畜生给气得犯了心脏病!刚刚被救护车拉走了!”
“轰——!”
苏念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瞬间炸开了。
时间,在这一刻出现了断层。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挂断电话,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发动汽车,更不记得自己是不是闯过红灯,一路风驰电掣地赶到父亲的公司——苏氏集团。
当她推开那扇沉重的、象征着苏家数十年心血的会议室大门时,看到的,是一片狼藉。
文件散落一地,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硝烟般的味道。
她的几位叔伯,那些平日里对父亲毕恭毕敬、靠着苏家吃饭的所谓“元老”,此刻正襟危坐在会议桌旁,脸上没有丝毫的担忧,反而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甚至……幸灾乐祸的表情。
而她的母亲,正瘫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苏念没有立刻发作,而是快步跑过去,将浑身颤抖的母亲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她俯身在母亲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压抑而坚定地说:“妈,别怕,有我。”
安顿好母亲后,她才缓缓转身,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己是一片冰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