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司言眼睑微垂,眸中的嘲讽之色掩藏在浓密的睫毛之下,没让任何人发觉,他只是以一个寻常的口气回着。
“不过是一个下人死了,怎敢劳烦陛下。”
赵文柏听到这话,呼吸一滞。
他站在那里,以一个俯视的角度看着卫司言,莫名的有种掌控不了这个人的感觉。
“卫司言!胡伯对你来说,就只是一个下人吗?”
裴子朗在一旁开口,语调激动,面上也满是不解之色,好像才认识卫司言一样。
那惊诧的目光,让卫司言眼中的嘲讽之色更加浓郁了一些。
“是。”
他依旧这么回着,胡伯对于这些人来说,不就是个下人吗?
卫家死伤无数,那些一个个跑走的下人,难道就没有一个愿意留下来的吗?
不,还是有的。
毕竟,卫家对待下人,也并不差。
那些年养育的孤儿也不少,他们对卫家也都有着结草衔环相报之心。
可是,这些人啊,看不得他好,又舍不得他死。
就对他身边的人下手,最后还是卫司言将这些自愿留下的人撵走的。
剩下唯一一个胡伯,能活着,也完全是因为卫司言表现出来的,只有胡伯能够牵制住他,让他保住自己的这条命。
所以这些人投鼠忌器,没有对胡伯动手。
就怕胡伯一死,自己就跟着去了。
与其说是把胡伯当下人,这些人更像是把胡伯当作一件趁手的工具,拴着他,让他活着的工具。
也亏得他们还有底气来问自己这个问题。
当真是,可笑!
而随着卫司言的一个“是”字落下,裴子朗像是听到了什么不敢置信的话一般。
上前揪住卫司言的衣领,让人仰头看向他。
卫司言掩下眸中的嘲讽之色,变成一片死灰之色,就这么看着裴子朗。
明明没有什么情绪,可在裴子朗看来,却好似在嗤笑他这个伪君子一般。
愤怒的情绪瞬间泄了大半,他无力的松开手,最后只是颤抖的落下一句。
“卫司言,你变了,你现在变得,可怕至极!”
卫司言微微仰着头,无所谓的轻勾唇角。
眸光扫向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切却没有任何动作的赵文柏,随即轻嗤一声。
“裴子朗,你这话说的好生可笑,大家都不是十来岁的孩子了,人生境遇大不相同。”
“变?不过是人之常情。”
“怎么?只允许你们变?不允许我变?未免也太霸道了。”
“司言... ...”
赵文柏总算的开口说话了,只是就这么喊了个名字,剩下的话没有说出来。
而且,竟然还用曾经的眼神看着卫司言。
当初,就是这样的眼神,让卫司言坚信赵文柏做的是对的,愿意追随他,帮助他。
可赵文柏还给他的是什么呢?
是家破人亡,是双腿残疾,是被当作笼中鸟囚禁在这里,不得自由。
他竟然还妄想,用以前的方法,继续蒙骗他吗?
可笑!
“陛下,裴大人,既然是来吊唁的,站在这里算什么?还是早点去早点回。”
“卫府囊中羞涩,实在是招待不了二位。”
这话就跟逐客令没什么区别了,裴子朗听到这话下意识的扭头去看赵文柏,就怕赵文柏一个恼怒,就... ...
赵文柏的脸色看上去还算正常,实则紧咬牙关,把这口不敬之罪的气,生生咽了下去。
当真是,大丈夫能屈能伸。
“司言,我知道你是因为胡伯的去世,脑子也跟着糊涂了,我不跟你计较。”
“走吧,胡伯到底是看着我们长大的,死了,也该由我们送上一程。”
三言两语间,就把话题转移了。
赵文柏还找了个合适的理由,掩盖他此时不动卫司言的真相。
卫司言心头冷笑,他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不然,他也不会真的胆子大到当着赵文柏的面,说那么一些话。
要是以前,他可能会。
但现在,他惜命着呢。
一路来到摆放棺材的地方,看着那个灵堂。
虽然卫司言是一切从简了,但实际上,只是在形式上从简,其他方面依旧还是高规格的。
这不知道,还以为是给姓卫的弄的灵堂呢。
哪里能想到,只是一个一首在卫家做管家的下人呢?
看到这里,赵文柏和裴子朗心里都有了数,刚才那些话就是专门说给他们听的。
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裴子朗扭头看向距离他们有三步远的卫司言,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听赵文柏的声音率先响起。
“卫池源呢?他怎么不在?”
提及池源,卫司言眸中带起几分厉色,看向赵文柏时又恢复平静。
“哭累了,睡着了。”
赵文柏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转而朝着灵堂拜了拜,就算作送灵了。
卫司言待在一旁,又是一副拒绝沟通的模样。
让赵文柏看着他好一会儿,到底没有再说什么,就这么离开了。
倒是裴子朗,走在后头,经过卫司言时,压低声音提醒一句。
“陛下有意让卫小世子进宫,与众皇子一同读书。”
等二人离开,卫司言眼中是滔天的怒火,果然啊,赵文柏把主意打到了池源身上。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双腿,又悠悠叹上一口气,缓缓闭上眼。
不急,不急,等腿好了,再开始计划... ...
“爹爹。”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池源小跑着来到灵堂中,一眼看到了待在棺材旁边安静的出神的卫司言。
一边喊着,一边朝着这头跑来。
小手触碰到冰冷的棺材,池源的小身子也跟着一僵。
他原本压下去的难过情绪,又再次翻涌了上来。
对于胡德善这个老人家,因为卫司言的缘故,他几乎是把这个人当作了真正的爷爷来看待,胡德善对他也很好。
可能是基于卫司言儿子的这个身份,但这份好,并不是假的。
所谓,真心换真心,便是这样。
这也是第一次,池源感受到亲人离世的痛苦。
以往的世界里,要么身边死去的人同他的关系并不算亲近,所以感触不大。
要么,是他先死,根本看不到其他人的死亡。
可这个世界,很不一样。
也是这种不一样,让池源想到了一件令人感到痛苦的事情。
他仰头,眼眶红红的询问着。
“爹爹,我每次离开的时候,你是不是都好难过,好难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