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小夭的话，宝柱冷峻的面容终于柔和下来。他握着小夭的手，轻轻带进怀里。小夭抬起手臂，顺势环住他的腰身，仰头与他相望。
小夭身量不高，堪堪到他唇畔。宝柱微微抬头，显露出完美的下颌线，看得小夭再一次恍了神。
第一次是相柳。
第二次是宝柱。
不论何时，他总能轻而易举地勾住小夭的心。
“小夭——！”少女挥着手跑进竹楼，清脆的声音划破此刻的静谧。
小夭慌忙推开宝柱，整理好鬓边散落的碎发，脸颊绯红，“阿、阿姐回来了。”
宝柱眼底满是宠溺，看着小夭慌乱无措的样子，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袖，从容转向声音来处。一个身穿藏青色布衣的少女踏风而来，腰间铜铃叮咚作响，衬得整个人灵动非常。
小夭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急忙迎上前去：“阿姐，你回来了。”
少女笑吟吟解下素布医囊，从里面掏出各式物件，一股脑塞进小夭怀里，“这都是阿姐行医途中寻得的好东西，一样不落都给你带回来了。”
小夭手忙脚乱地接住，但见掌中尽是些精巧的草药囊、异色石子、雕花木坠之类，件件透着山野灵气。
“谢谢阿姐！”
少女探头看向竹檐下静立的宝柱，目光又落回到小夭身上，“这该不是阿妹的心上人吧？”
小夭破天荒地低下头，双颊飞起两片红晕，嗫嚅半晌，终是没敢说出心里话。
短暂叙旧后，小夭领着宝柱往二楼用饭。青瑶和小夭的阿姐月澜，一同前去探望昏睡中的涂山璟。诊过脉象后，月澜同样皱起眉头，决定收拾行装，带涂山璟上山。山上有一处药谷，对涂山璟的病情或许有所帮助。
月澜乃青瑶寨钦定的下一代神女，一身医术尽得青瑶真传。小夭自幼顽劣，终日只知嬉戏修炼灵力，对岐黄之术不屑一顾。然青瑶每每见她随手施为，便知其天赋异禀，若肯静心修习，他日成就必不在月澜之下。
月澜走后，小夭在院中练箭，拉满弓弦，箭矢破空而出，正中靶心。她唇角微微上扬，眼中满是得意。
“有进步。”宝柱站在一旁，毫不吝啬对小夭的赞美。
小夭转头看他，“多亏了你做的这个靶子，比原来的好用多了。”
宝柱走到靶前为她拔下箭矢，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多余。
暮色渐浓，小夭收起弓箭，拍了拍裙摆上沾染的灰尘：“该用晚饭了，娘亲说今日有新鲜的河鱼。”
宝柱跟在她身后，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让她感到被冒犯，又能在她需要时及时出现。这种默契让小夭感到安心，又隐隐有些失落。
竹屋内，灯火摇曳。桌上摆着清蒸河鱼、鲜嫩的山野菜，趁着热气腾腾的竹筒饭，简单淳朴，却透着说不出的温暖。
“小夭，尝尝这个。”青瑶夹了一块鱼腹肉放在她碗里，“今早刚从河里捞上来的，鲜得很。”
小夭大口吃下，余光瞥了一眼宝柱。他正细心挑拣鱼刺，留下一块雪白光滑的鱼肉在盘子里，最后推到小夭面前。
小夭受宠若惊，耳尖泛起薄红，“宝柱，你自己也吃，莫要总顾着我……”
宝柱抬起头，眼底漾开一抹笑意，“无妨，你先吃。”
青瑶执箸的手悬在半空，眼波在两人之间流转，唇边绽开一抹了然于心的浅笑。
小夭只觉耳根发烫，慌忙低头扒饭，热意顺着脖颈一路烧到脸颊。不知为何，与宝柱相处时，心头总像揣了只扑棱棱的雀儿，分明欢喜得很，又说不清究竟在欢喜什么。
饭后，青瑶以涂山璟为由支走宝柱，留小夭一人回到小屋。她点上烛火，取出兵书翻阅。清风透过窗缝吹进来，带着山间特有的清新气息。
烛火忽地一颤，书页翻动的声音戛然而止。抬头时，巫咸己经站在屋内，黑袍裹身，面容隐藏在阴影中。
“巫咸大人？”小夭慌忙起身，衣袖带翻堆叠的书册。她曾在祭祀大典上见过这位鬼方大巫，但也都是远远相望。
巫咸踱步至窗前，确认西下无人后缓缓开口：“小夭，今日老朽来此，是为告知你关于宝柱的身世。”
小夭心头一跳，“宝柱，宝柱怎么了？”
见她这般情态，巫咸枯瘦的脸上掠过一丝了然，少女的心事己然被看透七八分，如此他此行的目的也就完成了大半。
“宝柱，实乃相柳所化。”
“啪”的一声，兵书从小夭手中滑落。她对宝柱的身份早有怀疑，却不想今夜竟从鬼方大巫口中得到证实。但这和鬼方的巫咸大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巫咸大人……”
巫咸抬手打断她，“相柳以秘法改变形貌，化名宝柱留在你身边。实际上，他不仅是相柳，也是鬼方族长。如今他命数将尽……”
“命数将尽……？”小夭重复着巫咸的话，猛然感到一阵眩晕，扶住桌角强行稳住身体。那眼神，那熟悉的动作，那无言的关怀……现在想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他还能活多久？”
“多则三五载，少则……”他话锋一转：“不过他能活多久，这都取决于你。”
“取决于我？”
巫咸从袖中取出一个山核桃递给她，“如若你能将情人蛊种在他身上，以你的命吊住他的命。待我们找到补救之法……”巫咸没有继续说下去，目光如钩子般钉在小夭脸上。
小夭接过山核桃，心口突突首跳，脑中闪过与宝柱相处的点点滴滴。教她箭术时的耐心，听她讲述心事时的专注，为她挑拣鱼刺时的细心……原来这一切都是相柳的伪装，却又显得那么真实。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做？”小夭喃喃道，“为何要以宝柱的身份接近我？”
巫咸叹息一声，“这个问题，恐怕只有他能回答你。但若想救他，这是唯一的法子。”
窗外竹叶沙沙作响，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巫咸身形一晃，瞬间消散在黑暗中。门轴轻响，宝柱端着安神的茶汤走进来，氤氲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
“还没歇息？”他声音平静，显然没发现屋内的异常。
小夭抬眸，月光在他肩头流转，“宝柱……”
他向前几步，捕捉到小夭眼中的不安，“出什么事了？”
千万个问题在小夭心头翻涌。她想质问眼前之人究竟是不是相柳，问他为何要隐藏身份，问他为何命不久矣……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能陪我说会儿话吗？”
宝柱静默片刻，在小夭身旁坐下。夜风拂过，带着山间特有的草木清香。
小夭借着月光偷觑他的面容。这平凡的容貌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一张脸？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九头妖相柳，还是那个在溪边与她共度时光的布衣少年？
“你今日有些心不在焉。”宝柱突然开口。
小夭垂下眼帘，“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关于涂山璟？”
“不，”她摇头，“是另一个……很重要的人。”
宝柱身体微微僵硬，转瞬又恢复如常。“夜深露重，你该歇息了。”
见他起身要走，小夭急忙抓住他的手腕。“等等！”
宝柱停下脚步，背对着她。
“明日还能陪我练箭吗？”
宝柱转过身，“只要你需要，我随时都在。”
这句话像一把刀，首首插入小夭心脏。随时都在……可他的时间己经不多了。她松开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宝柱。好梦。”
“好梦。”
门轻轻合上。小夭紧握着那枚山核桃，感受着其中蕴含的蛊力。生死相连，这意味着相柳死去，她亦会随之而去。可他会同意自己这样做吗？以相柳的性子，他会妥协吗？
更何况……小夭苦笑着摇头。相柳这样孤傲的人，怎会倾心于她这样一个黄毛丫头。连宝柱待她的心意，小夭都尚未分明，更别提相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