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竹楼庭院里飘着淡淡的茶香。小夭倚在藤椅上，手指着茶杯边缘。
玱玹坐在对面，手里捏着一枚棋子，正和月澜低声说着什么，偶尔抬眼，目光掠过小夭，又不动声色地垂下。
相柳倚在廊柱旁，手里把玩着一片竹叶，视线无声地落在小夭身上。
夜风拂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
一点绿色的荧光从林间飘出，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转眼间，成百上千的萤火虫从林中涌出，如同被风吹散的星屑，在夜色中翩翩起舞。
“萤火虫……这季节还有萤火虫。”小夭放下茶杯，撑着扶手站起身。
相柳闪身过去，扶住她的腰。
小夭冲他笑了笑，轻轻挣脱他的手：“我去院门口看看。”她提起裙摆，小心翼翼地穿过庭院，来到竹篱笆门前。
月光如水，倾泻在小夭身上。她仰头望着漫天飞舞的流萤，想起了很久以前。那时相柳还是“宝柱”，一个普通的猎户。他带她去林间看萤火虫，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些发光的小生命在夜色中画出优美的弧线。
小夭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腹部，感受着里面那个正在成长的小生命。她和相柳的孩子……
微风拂过，萤火虫群忽然骚动起来。小夭眨了眨眼，隐约看见竹林深处一道黑影闪过。她身体一僵，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篱笆。
几乎同一瞬间，相柳己经出现在她身后。
小夭微微侧头，“林子里有人。”
相柳目光骤然变得锐利。他没有立即看向林子，而是将小夭往身后带了带，用自己的身体将她完全挡住。
小夭屏住呼吸，感到一阵暖流涌上心头。曾几何时，她以为自己此生注定孤身一人，不敢奢求什么依仗，可如今，竟也有人愿意这样护着她。
空气中泛起一阵涟漪，一个身穿灰袍的老者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庭院角落。星天长老躬身行礼：“族长。”
“调一队侍卫过来，守着竹楼。”
星天领命而去，身影消散在夜色中。
小夭从相柳身后探出头，望向竹林。那些萤火早己散尽，林间只余一片沉沉的暗色，连风声都悄然止息。
相柳转身面向小夭，双手捧起她的脸：“回房休息吧。”
小夭嘴唇微张，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了解相柳，知道此刻不是追问的时候。况且她现在的状况也不适合卷入任何危险。
“好。”她轻声应道，转向院中的玱玹和月澜，“哥哥，阿姐，我有些累了，先回房休息。”
玱玹站起身，眉头微蹙：“小夭，你没事吧？”
“没事。”小夭笑了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自然。“只是怀孕容易疲倦”
月澜的目光在小夭和相柳之间转了一圈，似乎明白了什么：“我扶你回房吧。”
“不必。”相柳揽住小夭的肩膀，带着她往竹楼走去。
小夭的卧房在二楼，推开门，熟悉的药草香气扑面而来。
小夭走到床边坐下。相柳停在门框处，半边身子浸在银辉里，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不过五步之距，却像隔着一整条银河，他在岸这头守着，她在岸那头望着，谁都没有先迈出那一步。
“你要……和我一起睡吗？”小夭打破沉默。
相柳道：“我是你名正言顺的夫君，你说呢？”
小夭抿着唇不吭声，往床榻里侧挪了挪，一把掀开锦被钻了进去。竹木床架发出“吱呀”轻响，在静夜里格外分明。
不多时，身后传来相柳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床榻微微一沉，他挨着床沿坐下。小夭分明感觉到两道灼人的视线烙在她的后背。
“小夭。”相柳唤她的名字，带着一丝迟疑。
小夭转过身，对上他的眼睛。昏暗光线下，相柳的面容显得格外柔和。
“怎么了？”她问。
相柳凝视着她，摇了摇头。
小夭明白多说无益，知趣地闭上眼睛。相柳在床边静坐着，久到她几乎要睡着了，才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接着是衣料的窸窣声。
他脱去外袍，在她身侧躺下，两人之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夜渐深，竹楼外偶尔传来虫鸣和树叶的沙沙声。半梦半醒间，相柳的手轻轻覆在她的小腹，温暖坚定。她模糊地想，这个孩子将会在怎样的爱和呵护下长大……总归不会像她当年那般，在颠沛流离中挣扎求生。
晨光爬上竹楼檐角，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了院中的露珠。
月澜疾步穿过回廊，后土单膝跪在石阶前，晨露浸透衣衫，左肩一道伤口汩汩渗血，在青石板上洇开一片暗红。
月澜拽着后土进屋，袖口“刺啦”一声撕开，露出缠在腕间的银针包。
相柳扶着小夭踏出门槛，鼻翼微动，眸色骤冷，倏地转向檐下阴影：“毛球！”
“主人！”少年从竹梢翻下跃下，发间还沾着几片竹叶。
相柳弹指将一枚鳞玉抛给毛球，“护送陛下走密道回宫，到九黎渡口找禺彊接应。”
毛球接住鳞玉，转身就要窜出去，忽又折返，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往小夭手里一塞：“桂花糕，先垫垫肚子！”话音未落，人己翻过墙头。
小夭解开油纸，三块桂花糕金黄酥软，甜香混着热气扑面而来。
相柳盯着毛球消失的方向，眯了眯眼。这“首球鸟”什么时候学会讨好人了？他手臂一紧，将小夭往怀里带了带。
小夭正咬下一口桂花糕，唇边沾着碎屑，不明所以地看了相柳一眼。
竹楼内，月澜指间银针如电，迅速封住后土伤口周边大穴。后土牙关紧咬，竹棍“咔”地裂开细纹，硬是没哼一声。
小夭正要上前帮忙，相柳扣住她的手腕，摇了摇头：“别沾血气。”
正午时分，月澜拭着汗走出厢房，冲相柳微微颔首。
墙外忽地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是毛球标志性的嚷嚷：“小夭！看小爷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少年扛着个比他还高的包袱翻进院子，哗啦啦倒出一地稀奇玩意儿：会跳舞的陶偶、七彩贝壳串的风铃、描着比翼鸟的油纸伞……最后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个竹编小笼，两只碧绿蝈蝈正在里头振翅鸣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