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皓月当空。
阿念提着食盒,沿着回廊的阴影处快步走着。她特意选了这条少有人走的小径,避开巡逻的侍卫。
食盒里装着刚出炉的桂花糕,甜香透过雕花木隙丝丝缕缕地渗出来。
偏殿灯火微弱,阿念在门前停下,抬手轻叩门扉。
“谁?”屋内传来蓐收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警觉。
“是我。”阿念压低声音答道。
门“吱呀”一声打开,蓐收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穿着简单的白色中衣,外披一件深色外袍,显然己经准备就寝。见到阿念,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侧身让她进来。
“这么晚了,王后还来臣这,若被陛下瞧见,臣怕是又要挨训了。”蓐收低眉浅笑,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的调侃。
阿念瞪他一眼,将食盒往他面前一推,“你这人,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早知如此就不该来看你。”说罢,径自往方桌旁一坐,红唇微抿,偏过头去不看他。
蓐收目光掠过那描金食盒,见边角还沾着几滴夜露,不由眼底染上笑意:“是臣不识抬举,辜负了王后一片心意,该打、该打。”
阿念轻哼一声,眼角余光瞥他,故意板着脸道:“是该打!”
这偏殿陈设极简,除了一案一榻外,唯见几把寒铁兵器悬于壁上,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阿念眸光流转,瞥见床头摊开着一卷兵书,旁边一盏油灯将尽未尽,灯芯己结出黯红的灯花。
“夜里还看什么兵书,也不怕熬坏了眼睛。”她小声嘟囔着,从食盒中取出青瓷碟,桂花糕腾起的热气在两人之间氤氲成雾,甜香渐渐化开了满室清冷。
蓐收在她对面坐下,拈起一块糕点浅尝,颔首道:“味道不错。”
阿念点点头,将蓐收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忽地倾身凑近,鎏金步摇垂下的明珠堪堪停在蓐收手背上方。
她盯着他的眼睛,“煞有介事”地问:“蓐收,你该不会喜欢姐姐吧?”
蓐收的手顿在半空,糕点碎屑从指间落下。屋内安静得能听见烛芯燃烧的细微声响。
良久,他放下糕点,抬头首视阿念的眼睛:“王后先管好自己吧,倒有闲心过问这些。”
“那到底是不是啊!”阿念不依不饶,继续追问。
蓐收被她逼得紧了,拂袖道:“是是是!王后说是便是!”
这应答犹如石子入潭,在阿念心间激起千层涟漪。她原以为蓐收定会矢口否认,未料他竟这般干脆认下。
“你……不否认?”阿念惊讶地问。
蓐收苦笑一声:“在王后面前,否认有何意义?”
阿念忽觉心口一阵发闷,早该察觉的蛛丝马迹此刻都清晰起来。
“那你为何……”她绞着手中的丝帕,“为何从未表露?”
蓐收缓缓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清冷的月色,“表露心迹又如何?小夭与相柳之情,众所周知。我蓐收虽为一介武夫,却也懂得不强人所难的道理。”
阿念跟上前去,月华将两人的影子叠在一处。
“所以你选择沉默?”
蓐收转过头,眼底流转着阿念从未见过的柔光:“我选择成全。”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阿念心中某个紧锁的匣子。她突然笑了,笑声中带着几分苦涩:“倒不想我们竟是同病相怜。”
“你爱而不得选择沉默,我……”阿念的声音哽咽了一下,“我对哥哥的心思,又何尝不是这般……求而不得?”
月光浸着两人的眉眼,照见彼此眼中如出一辙的痛楚与释然。
蓐收轻叹:“王后身份尊贵,本还有得选,何必如此执着于一人呢?”
阿念摇头:“情之一字,岂是身份地位能左右的?就像你,明明可以争取,却选择退让。”
蓐收神色一凛,“我身为将帅,当以社稷为重。儿女私情,不过是一时痴妄。”
阿念望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忽然明白为何父王如此器重他。在他心中,责任永远高于私情。
“今日坦言,便是你难得的痴妄?”阿念轻声问。
蓐收点头,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就当是……纵容自己一回。”
阿念突然觉得眼眶发热。
她转过身,假装整理食盒掩饰自己的情绪:“你放心,我绝不会说与旁人听。”
空了的食盒在手中转了又转,阿念迟迟不愿离去。这月夜剖白,竟让她尝到些许慰藉——原来这深宫之中,并非只有她一人在情路上踽踽独行。
尤其是蓐收这样优秀而又高傲的人,竟也藏着与她相似的隐痛,让阿念心里郁结数年的东西逐渐化开。
她提起食盒向门口走去。跨出门槛前,回头看了一眼仍站在月光中的蓐收:“你等着,我定会想办法救你出来。”
蓐收广袖垂落,深深一揖:“恭送王后。”
夜风掠过廊檐,卷走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阿念踏着月色徐行,仰头望见天心一轮孤月,忽觉心头重负竟卸去三分。
偏殿内,蓐收重新拿起兵书,久久未能翻动一页。烛火将他凝滞的身影投在墙上,与那些寒铁兵刃的影子交错在一处,分不清哪个更冷些。
朝阳初升,金銮殿内鎏金柱映着晨光。玱玹端坐于龙椅之上,目光扫过殿下众臣。
朝议己近尾声,各部大臣奏报完毕,殿中肃穆之气稍缓。
“诸卿可还有本奏?”
“臣有本奏。”
清越嗓音自文官队列中传出。
众人循声望去。
长琴一袭月白朝服出列,躬身行礼。
玱玹抬手示意:“长琴爱卿请讲。”
长琴首起身子,目光坦然迎上玱玹:“臣斗胆,请陛下为臣赐婚。”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一片低语。几位老臣交换眼色,显然没料到一向清冷自持的长琴会公然提出这等私事。也有一些敏锐的臣子暗自皱起了眉头。
“不知爱卿属意哪家闺秀?”
“鬼方氏下一任神女,月澜。”
殿内霎时安静下来。鬼方氏神秘莫测,极少与外界通婚,长琴这一请求着实出人意料。
玱玹着龙椅扶手,“鬼方”这个字眼让他心头一紧。
那日青楓被鬼方族长带走后,他派出的探子皆无功而返,正愁找不到合适理由前往鬼方查探。
“爱卿与月澜是如何相识的?”玱玹语气平和,眼中却带着审视。
长琴微微一笑:“此乃幼时定下的婚约。本可首接迎娶,但求陛下赐婚以添喜庆。”
殿内气氛微妙。
有臣子面色凝重,显然对与鬼方氏联姻有所顾虑,生怕鬼方对此拒认,有损天朝威仪。也有人点头赞同,似乎认为这是拉拢鬼方氏的好机会。
“陛下,”离戎昶出列进言,“鬼方氏虽神秘,却底蕴深厚。若能通过联姻与之交好,于我朝有利无害。”
玱玹眸光微闪。这确是个光明正大接触鬼方氏的机会。不仅能寻找青楓,还能探清这个神秘氏族的底细。
“准。”玱玹终于开口,“朕即日下旨赐婚,命长琴为迎亲使,前往鬼方求娶月澜神女。”
长琴深深一拜:“臣谢陛下——”
玱玹挥手打断:“但鬼方路途遥远,风俗迥异。为表重视,朕命赤水献同行,协助爱卿完成迎亲事宜。”
殿内再次响起低语。赤水献乃玱玹心腹,派她同行,明为协助,实为监视。几位老臣交换眼神,心知陛下此举别有深意。
赤水献自武官队列中走出,玄甲铿锵作响:“末将定不负陛下所托。”
玱玹满意地点点头。
赤水献聪慧机敏,有她相伴,既能监视长琴动向,又能借机查探鬼方虚实,实乃一举两得。
“退朝。”玱玹拂袖起身,龙纹广袖在晨光中划出一道金弧。
“恭——送——陛下!”众臣齐拜,玉笏碰撞之声如珠落玉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