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外夜色沉沉,几盏宫灯在风中摇曳,斑驳的光影投在青石阶上。小夭呆坐在冰冷的石阶上,掌心紧贴着心口。
蛊虫躁动,每一次震颤都像是无声的呼唤。她闭上眼,任由那蚀骨的思念在胸腔翻涌。
相柳,你感受到了吗?这快要将她淹没的、无处可逃的思念。
“邶……”小夭伏在膝头轻唤,声音散在风里,意识如潮水般渐渐退去。
恍惚间,她看见长街尽头立着个熟悉的身影。防风邶一袭浅米色长衫,衣袂随风轻扬,唇角仍挂着那抹玩世不恭的笑。
他隔着熙攘人群望她,眸中盛着化不开的不舍,可不过转瞬,那双眼又恢复了往日的风流恣意。
小夭怔怔立在原地,恍若误入此间的旁观者,远远望着他们的诀别,忽然觉得身体里还住了另一个人,此刻正在她的血脉深处无声呜咽。
“喂!别睡了!”毛球一掌拍在她背上,力道大得险些将她掀翻。
小夭猛然惊醒,抬头看见毛球正蹲在她面前的栏杆上,歪着脑袋好奇地打量她。
小夭揉揉发涩的眼睛,往旁边挪了挪,“你怎么来了?”
毛球纵身一跃,挨着小夭坐下,衣袍带起一阵微风。
“喏。”他从怀里掏出个缠枝纹绣囊,倒出几颗彩色的小石头,“花灯节那天顺手买的。”得意地晃了晃脑袋,指着其中一颗青石,“看这个,像不像你那晚穿的衣服颜色?”
小夭拈起那颗青石,在掌心转了转。那晚她确实穿了件青色袍子,防风邶还说……她急忙掐断思绪,将石头攥在手心:“你今晚不当值?”
“换班了。”毛球凑近小夭,声音压得极低:“听说陛下近日心绪极差,你可别幽冥镜没找到,先折了小命。”
小夭满脸狐疑地盯着他,“你今日怎么这般古怪?”
毛球身子往后一仰,眼神飘忽:“怎么?待你好些反倒不习惯了?”
夜风骤起,宫灯剧烈摇晃,在青砖地上投下凌乱的光影。
小夭警觉抬头,但见一道黑影掠过宫墙,首扑紫宸殿内室。
“有刺客!”毛球瞬间绷首脊背,右手己经按在剑柄上。
几乎同时,禺彊的身影从暗处闪现,长剑出鞘的寒光划破夜色。“保护陛下!”他大喝一声,追着黑影冲入殿内。
毛球抬脚正要跟上,小夭一把拽住他的手腕。“慢着!”
“你干什么?”毛球惊愕回头,“陛下有危险!”
小夭没好气地睨他一眼:“你莫不是当侍卫当上瘾了?他遇刺与我们何干?”
殿内传来激烈的打斗声,毛球瞪大眼睛看着小夭,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
“好歹做做样子。幽冥镜不找了吗?”
小夭听后略一沉吟,觉得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两人心照不宣,在殿外刻意磨蹭了一会儿,这才装模作样地冲进殿内。
禺彊正和黑衣人缠斗在一起,玱玹站在后方,面色阴沉如水。
“还愣着做甚,拿下!”
小夭与毛球交换个眼色,状似急切地加入战局。二人招式看似凌厉,实则处处留手,为那黑衣人留足了脱身之隙。
“嗤——”禺彊的剑锋划过黑衣人肩头,带出一串血珠。黑衣人顺势一个鹞子翻身,撞开雕花窗棂遁入夜色。
“追!”玱玹怒不可遏。
小夭应声跃出窗外,毛球紧随其后。夜色中,黑衣人的身影在前方踉跄奔跑,血迹断断续续洒在石板路上。小夭刻意保持距离,既不让目标消失,又不真正追上。
黑衣人一下窜进王宫西侧的密林,小夭示意毛球放慢脚步。
月光被茂密的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西周只剩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他们压抑的呼吸。
“他跑不远。”毛球压低声音,鼻尖微动,“血腥味很重。”
小夭点点头,循着血腥味向前摸索。最终在一棵古榕下发现了蜷缩在树根处的黑衣人。他捂着肩膀的伤口,呼吸粗重,眼神却凶狠如困兽。
“别过来!”他嘶声警告,手里紧握着沾血的短刀。
小夭停下脚步,双手平举示意无害。“我们不是来抓你的。”她轻声说。
黑衣人明显愣了一下,警惕不减:“那为何穷追不舍?”
“做戏罢了。”毛球撇撇嘴,羽翼在身后悄然张开,恰好挡住来路。
小夭向前半步,月光透过树叶间隙照在她脸上。“你究竟是谁?为何行刺?”她问,声音里没有敌意,只有纯粹的好奇。
回答她的是一声冷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倒是条硬汉!”小夭从腰间解下锦囊抛过去,“里面有止血药,敷上能暂缓伤势。”
锦囊落在血泊中,黑衣人纹丝不动:“你在玩什么把戏?”
“不是把戏。”小夭取下颈间玉坠轻轻推过去,“带着这个去鬼方找月澜,就说是我让你去的,她会为你疗伤。”
毛球拽住小夭的胳膊,将玉坠捡回来:“你疯了?此人来路不明——”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小夭打断他,目光仍锁在黑衣人身上,“你叫什么?”
漫长的沉默后,沙哑的声音响起:“后土。”
“后土……”小夭重复着他的名字,隐约觉得在哪听过。
黑衣人眼中的戒备渐渐化作困惑,最后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动容。他刚要开口,不料身体一晃,首接栽倒在地。
毛球上前探了探鼻息,“还活着,但撑不了多久。青楓,我们该回去了。”
小夭皱眉,“就这样把他丢这儿么?”
“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有空管别人。”毛球二话不说,拉着小夭转身离开。
小夭回头望了一眼,但见毛球神色坚决,只好作罢。
他们走后不久,密林深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相柳蹲下身,检查了一下后土的伤势,轻轻“啧”了一声。
紫宸殿内,玱玹雷霆震怒。禺彊带着青楓、毛球跪在殿中,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一言不发。
“三人擒不住一个?”
三人垂头不语,任由责骂如雨点般落下。小夭偷眼望向窗外,几只流萤忽明忽暗。她想起宝柱带她看萤火虫的那个夜晚,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青楓!”玱玹的怒喝将她惊醒,“你还敢笑!”
毛球暗中捅她一下。
小夭茫然抬头,正撞进玱玹燃着怒火的眸子。“陛下恕罪!”她慌忙叩首。
玱玹凝视她良久,忽而话锋一转:“前几日花灯节,你去西市买了什么花灯?”
小夭毫无防备地喊出:“小蛇灯!”
“很好。小蛇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