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镜指尖捻着的丝线忽然松了,落在绣绷上洇出一小团浅蓝。她望着银河尽头那抹未完工的星辉,轻声道:“这最后一句还没绣完,嬷嬷明日再来取吧。”
嬷嬷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绣品,那“两情若是久长时”七个字针脚细密,唯独末尾留着片空白。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叹道:“也罢,左右也不急在这一时。只是三小姐那边……”
“我知道。”苏晚镜打断她,声音轻得像风拂过水面,“今夜月会圆,等绣完了这句,才算真的周全。”
嬷嬷没再多问,只是临走前回头望了眼窗棂。暮色里,那方绣绷旁的烛火明明灭灭,倒像有人在等什么人来,一起把没说完的话,细细密密地缝进时光里。
夜深时,谢临砚果然踏着月光来寻她。见她对着绣品出神,便从身后轻轻拢住她的肩:“在等我?”
苏晚镜指尖点在空白处,笑了:“嗯,这句‘又岂在朝朝暮暮’,想同你一起绣完。”
烛火在窗纸上投下两道交叠的影子,苏晚镜捏着绣针的手微微一顿,针尖正落在“暮”字最后一笔的收锋处。谢临砚的指尖覆在她手背上,温热的触感顺着脉络漫上来,像春日融雪浸过青石:“这里该用银灰线勾边,才衬得上银河的清辉。”
苏晚镜笑了笑,将丝线在指间绕了个圈:“你总是记得这些细碎的讲究。”话音未落,针尖忽然刺破指尖,细小红珠顺着针尾坠下,恰好落在手边那方“锁月”砚上。
血珠坠在砚心,竟没入石纹消失不见,转而在砚侧漫出一行朱砂般的字迹,笔锋凌厉如刀刻——“若续完最后一阙,绣者需以命换魂。”
苏晚镜还没看清那行字,手腕己被谢临砚猛地攥住。“不能绣了!”谢临砚猛地挥手,打翻了绣棚。银线散落一地,像断了的星河。他想去抓苏晚镜的手,却只穿过一片虚空,急得声音都发颤,“婉婉……我等三百年,不是为了让你再死一次!”
“怎么了?”她抬头,撞进他骤然失了血色的眼底。那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像是三百年的风雪突然在这一刻决了堤。
谢临砚的目光死死钉在砚台的血字上,喉结滚动许久,才挤出破碎的字句:“我想起来了... ...,三百年前……我是太子太傅谢临砚。”
“婉婉……”他低唤出声,声音里裹着血泪,“当年我写‘朱门酒肉臭’,被构陷谋反。是你……是你用林家禁术把我封在这砚里,自己却……”
苏晚镜蹲下身,指尖抚过地上纠缠的银线。那些丝线被烛火映得发亮,像极了三百年前宫墙下的雪,也像他被押赴刑场那天,漫天飞落的纸钱。她慢慢将丝线拢起,指尖的血珠滚在绢布上,洇成颗颗殷红的星子,恰好缀在银河断裂处。
指尖刚触到绢布上那抹温热的红,苏晚镜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烛火在眼前炸开成一片刺目的金红,耳边涌来潮水般的喧嚣——是宫墙下的喊杀声,是锁链拖过青石板的钝响,还有……一个男人撕心裂肺的呼喊,穿透三百年的风,首首扎进她的耳膜。
“婉婉!别信他们的鬼话!”
她看见自己穿着繁复的凤袍,站在高高的城楼上。风掀起她的裙摆,像一面破碎的旗帜。楼下,那个戴着枷锁的男人正仰着头看她,素日里温润的眉眼此刻拧成了血痕,嘴里反复念着一句诗,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婉婉,不是我... ...”
是谢临砚。
她怀里紧紧攥着一枚砚台,冰凉的石质硌得掌心生疼。身后是逼宫的禁军,刀光在暮色里闪着寒芒。父亲嘱咐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婉儿,禁术一旦发动,你会遭到反噬,谢太傅也只能被封印在砚台中。”。
“父亲,女儿只想让他活着,他会理解我的”苏尚书叹了声气便走了。
她望着楼下那个被打得血肉模糊的身影,忽然笑了。原来青梅竹马的誓言,终究抵不过帝王家的威胁。她抬手将砚台狠狠砸向城墙,然后向火中奔去,石屑纷飞间,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穿透了时空,带着决绝的温柔:“谢临砚,等我。”
谢临砚猛地后退一步,撞翻了身后的烛台。火星溅在地上,烧着了一小片散落的丝线,很快又被他慌乱地踩灭。“不……不是你,”他摇头,像是恍然醒悟,“你是晚镜,不是林婉……”
“可我想起了... ...。”她打断他,指尖抚上自己的缠枝莲胎记,那里此刻正隐隐发烫,“我想起了城楼上的火,想起了你写诗时一笔一笔的字,想起了……我答应过要等你。”
“什么?怎么会,你?是林婉?”谢临砚震惊的看向了她,“不可能,你不可能是她... ...”
苏晚镜看着窗外的月光:“我也不知道,刚刚这段记忆在我脑海中浮现”苏晚镜好像想起了什么,看向谢临砚说:“你说皇后用禁术把你封印在砚台中,那这禁术可解?”
“这禁术要解,需得三百年后,有相同胎记的女子……”谢临砚的声音越来越低,指腹着她的胎记,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珍宝,“以命换魂。”
苏晚镜望谢临砚说:“那你想活吗?”谢临砚将她紧紧拥进怀里,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我不要什么魂魄归位,婉婉,我只要你活着。我己经失去过你一次了,我不想再失去一次”
她能听见他胸膛里剧烈的心跳,像擂鼓般敲打着三百年的孤寂。抬手抚上他的背,她轻声道:“你记得吗?在我绣《鹊桥仙》的时候,你说牛郎织女一年一聚,苦吗?”
谢临砚的肩微微发颤。
“你说,”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他们怕不是觉得苦,是觉得这相逢的一刻,抵得过人间千万个朝暮。”
苏晚镜握住他的手,这一次,触感是暖的。砚池里的水映着两个交握的身影,像幅亘古不变的画。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鹊桥仙》的银河上,金线里的发丝忽然散开,在月光里织成了桥,桥的那头,红衣女子的身影渐渐清晰,笑着朝他们招手。
原来三百年的等待,从来不是隔着一条河,而是为了再次相遇的那一刻。就像银河里的鹊桥,看似遥遥无期,却在每个七夕如约而至,带着跨越时光的温柔,将两颗牵挂的心,紧紧连在一起。
未完待续... ...